从本书的评价看为何扎实的学院派专著如此少
本书显然并非市面上常见的半吊子经济学所写的宏大叙事类畅销书或民科撰稿人杜撰的经济小说类大作,而是一本由学院派经济学家——而且是业界具有一定声誉的主流经济学家撰写的数据整理、现象说明、文献综述类的专著。经济学训练的第一步就是:解释“为什么”之前,要先用数据说明现象“是什么”。当然,正如作者在书中不断指出的:本书的数据搜集和整理工作依然有许多不全面不确切之处,部分原因在于历史数据统计的不完善,部分在于政府对债务数据的不透明、不全面倾向(否则如何能够肆无忌惮地滥用资源和权力),但已经是努力整合了麦迪森、IFS(国际金融统计)、格罗宁根TED(全面经济数据库)等经济史研究权威数据库的数据,为后来的研究者和读者提供了一个两百年甚至是八百年的危机史数据库。
然而这样一本在众多卓越工作基础上整合而来的成果,在一般读者看来,可能仅仅配得上下面的评价:“名字太令人期待,但是内容缺乏主旨;可以做参考资料,论述深度不足 ”、“ 这书不行,罗列一堆现象,没有理论,除了说明金融危机一再发生,没有其他东西 ”(以上均取自豆瓣热评)。事实上,本书并非没有理论,只是列出了太多的理论,甚至是冲突的理论(经济学就是这么尴尬,同一个问题就是存在着无数不同的看法和理论,不要说非经济学专业,就是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也会时常感到困惑),以致于非专业人士看来,就如同没有理论。我想这也就是学院派的专著为何如此少,不在同一个范式里,不用同一种语言的两个群体,终究产生不了赚钱的出版生意。
最后记录一下读完书后印象比较深的一些看法和结论。
(一)本书将危机细分为五大类:外债危机、内债危机、货币危机、银行危机、通货膨胀
(二)外债危机比印象中来的更加频繁,现如今的发达国家如法国、西班牙等曾经是历史上外债违约最多的国家,所以如今新兴市场国家频发的外债危机并不是自身独特的问题。
(三)外债危机中存在债务不耐现象,触发外债违约的债务水平比理论和想象中的会低很多,这种现象某种程度上可以表达为:一国外债是否违约并非依赖于偿债能力,而更依赖于偿债亿元。不良的外债信用史可能使一国的债务不耐现象更加明显。外债违约往往出现连续发生的现象。
(四)商品牛市使新兴市场国家和初级产品出口国的贸易条件改善,政府借债动力强,累积债务,商品牛市结束后累积的债务压力显现,往往出现主权债务违约。数据说明:每一次的商品价格顶峰之后都跟随着新的主权债务违约潮。
(五)内债违约的现象被几乎所有的研究者和观察者低估,即使内债违约的数据不完整,但仔细统计后也会发现内债违约的普遍性和严重性被严重低估。外债违约其实往往内债压力也很大,这也可以作为前面提到的债务不耐现象的一种解释。
(六)通货膨胀也是一种变相的主权内债违约,而且非常常见。尤其是二战以后,信用货币的使用使得通货膨胀这种手段更加方便和隐蔽,政府采用这种手段缓解债务压力已经多于外债违约。
(七)银行危机的危害非常大,对经济形成负反馈机制,放大经济下跌的幅度和持续时间。银行危机常常因房地产周期而触发,房地产周期指标比经济增长、贸易情况等指标能更好地预测银行危机。(中国的情况也是如此,房地产是银行最常用的抵押品,在银行信用创造过程中起关键作用,房地产周期向下会对银行经营产生重大冲击)
(八)金融危机后资产价格下降深且漫长:实际房屋价格平均下降35%、持续6年,股票下降56%、持续3.5年,失业率平均上升7%(持续超过4年),产出平均下降9%(持续2年)。政府债务在银行危机后的三年内平均上升86%,这不仅仅是因为救助银行,更主要的是因为税收下降,反周期的财政政策以及部分是由于利率上升导致债务成本上升。
(九)全球性的危机比区域性和个体危机更难修复,因为不能依赖外需改善经济。
最后一点小的彩蛋:作者在书中写到,金融危机的重要前兆有:(1)资产价格显著上升;(2)实体经济活动的减缓;(3)大额的经常项目赤字;(4)持续的债务累积(不论是私人部门还是公共部门,或者两者同时);(5)股市的提前反应,大幅下跌(25%)。
中国的情况是:(1)15年房地产价格暴涨;(2)15-19年经济增速下台阶(15年6.9%下降至18年6.6%,本文写作于19年3月,市场中性预期中国经济增速会下降至6.5%以下,3月召开的两会提出的经济增长目标区间是6%-6.5%);(3)2008年以后中国总体杠杆率大幅提升,政府方面体现为非标、城投债等支持的地方政府隐形债务极速扩张;居民在几次房价大幅上涨期间,尤其是15年开始快速加杠杆,2017年中国快速攀升的杠杆率曾经引发国际投资者的关注,彼时外资机构经常兜售中国主权CDS;(4)2018年中国上证指数下跌24.59%, 创业板指报跌28.65% 。唯一还未出现的事大额经常项目赤字,但顺差也在逐年减少。那么问题来了:90年代中国市场经济成型后,房地产几乎只涨不跌,至今已经二三十年了,中国会发生危机吗?危机会以房地产打破不跌神话为主要特征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