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的去处》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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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 《话的去处》,P65—P88 这是我翻开《单读19》后看的第一篇文章,谁曾想,读着读着,冲击力还挺大,我竟佯装出一副知识分子式的深沉与无奈。这篇万字散文,散而不乱,碎而不紊,但委实是散中求进的。通篇读来,直观的感受到作者对于文字的敬畏,以及对追求个人解放的热忱。同样,他也在不断试图“发现对一切人类遭遇的描述方式”,以探讨、批判、反省这些元意义的话题。 是马尔库塞说的吧,“人们退化至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文字出现的同时,伴随着思想的进步、文明的推进。我们的思想变得开放、深刻,但同时也陷入了封闭、孤立,在既定轨道里重复来去,沉浸在某种僵化的表达方式中。 阿伦特说我们陷入到了一个“平庸恶”的世界,这个“平庸恶”,在于他不思考人与社会,庸常性使我们都有可能完全同化于体制之中,服从体制的安排。现实如此让人绝望困乏,但我们更需要从历史、从过去获取“判断”的力量。 作者讨论未来,感知未来,尽是借由再平常不过之事呈现与抒发,个中滋味,不无悲凉。如今在这个发达的互联网时代,文化的神秘感几乎消失殆尽,我们竟能随意穿梭于虚实之间,人神之间。文化的断裂,意味着历史的断裂,传统的断裂,代际之间的断裂吗?莎士比亚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我们往前看,文明终有归宿,它不一定意味着毁灭,毕竟断裂本身具有一种强烈的时间性,而作者恰恰是在告诉我们“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曼德尔·施塔姆的那句“我爱这不幸的土地,因为我没见过任何别的”或许让作者更为认同自己的身份与文化。他向往回到人性的最原始状态,如同孩子一般,他知道总有一些人该做点什么——为了未来的灿烂,也为了深处的黑暗。在我眼里,这种普世性的博爱,天真的责任感以及让人无奈的强迫感更加让人动容。一言以蔽之,作者借由这个“不幸的土地”——一个不可代替的、代表自己的符号,以表示对自身的逃离与质疑。 叶圣陶曾说过,“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种语言的存在,而语言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为人的存在。”如果你认为作者的立场是明哲保身的话,我倒是觉得他更是在恪守一种反思的底气,探索我们的存在。 作者的忧虑是必要的,“文字”王国势必要面临叔季,可是呢,文明仍然没有走出梁启超的时代和命运,前途仍然未卜,没有灵丹妙药,没有庆功宴,这不是作者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文字,是我们的仰仗还是局限呢?
《话的去处》 摘抄 P66 数字是我们为了理解时间所犯的错误。 P67 我活在历史上最重要的时代。 P67 那些强健的人好像很清楚:在他们掌握的历史里,哪些事和哪些人会被留下。 P67 提到“未来”(1) 既然领悟不了现在,也就没有结构将来的本领。我们自诩伟大的成就,只是加快了速率;而所有能被加快的,都会导向毁灭。对未来的忧虑,与对历史的忧虑重叠在一处,像是说:预言出自记忆。 在某个时期,也许就是人对于理性感到满意的那段时间,神学家宣布:先知的时代结束了,奇迹和预言将不再降临于世。人们对未来的指望,只能以回忆的形式存在。 P68 当视听、感知被改变后,对文字的依赖会减弱,文字的传递方式也改变了。我脆弱的人格,我的表达方式,又会如何变化?有拒绝的机会么? P68 提到“未来”(2) 乐观点儿说,我们已经在做自己的历史学家了。未来的博物馆陈列今天,不会再用现在的方式:摆设一个文明早期的生活片段,在栏杆后面,我们斜披着仅可蔽体的兽皮,或者持一根骨针在补帐篷,或者举着根木刺,从有机玻璃板的河里作势叉鱼。 P69 提到“未来”(3) 未来的增强现实技术再现了我们,在仿照此时此刻的布景里,我们又一次活过来,模拟日光的灯照到谁,谁就开始活动,开始讲话。 P70 提到“权力”(1) 支书话里的支离破碎,会被逐级补充完整,如同一切有权力的人。 P71 提到“权力”(2) 东北话接近普通发音。这没什么可自诩的,普通即单调,倒是有利出门打工,算是沾润了语言权力的搏斗结果,多了条生路。 P71 悠久的方言,像老城里的石板路,陈旧圆润,下面又掩埋了数层前朝故道,封进语音,化为独特的声调和异体字。 P73 这些语句,渐渐修饰出一种地域性格来。或者说,语言是一种民族性。 P73 他与官私两面的关系都“铲得很硬”,少数的言语,都是精当得体的“社会嗑”——“社会”的意思本来就是不莽撞,关键事情上防守得很严,有支书兄弟不及之处。 P74 众人像要穿过一道窄门,争抢推挤着大笑。 P75 话本来可以传出或弥补一点儿什么,但如今只反映乏味琐碎。长久地反映。乡间路和高速都不通车,我们困在一处,比陌生的沉默还糟糕。道理上说,所有人都说谎时,谎言就没意义了。但真演出来并不如此:会说得更起劲,甚至不是出于恐惧,仅仅是无事可做。 P76 理论物理学家是纯粹的大脑,该说的话已说出来供人猜测,就像没死一样…… P76 我们没被灾难和罪恶挑上,完全是因为随机,并不是有什么资格。 P77 提到“未来”(4) 如果这里面有什么悲凉的意思,肯定是我察觉不到的,是属于未来人的感慨。 P78 “我爱我这不幸的土地,因为我没见过任何别的。” P78 在一些空洞或者说是严肃的场合里——我实在没有分辨二者的智慧——人们带着打印好的讲稿,围坐在一张铺着绿呢子的巨大会议桌前,面前摆着名牌。即便这张桌子是圆的,你也会轻易地找到它的起点和终点。我为他们的话感到迷惑,其中的等级和规则如此清晰成熟又如此野蛮、没有必要。他们并不是不看纸就不会说话,而是怕未经充分扭曲的话会吓到我们,“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正毁于过度精明。“话的内容是没有价值的”,是随时要变的,我只能这样解释。他们是善于规定价值的。 P80 所谓希望,是绝望以后事情还没完,确凿的迹象。 P80 提到“未来”(5) 此时此地,口燥唇干。荒谬是基于对照,再荒谬一些,我们还是可以将就着活下去。我口中的话,有没有加入未来的资格?这应该不是提问,而是玩味耻辱。顺流而下的判断是:今天的话,应该再被毁掉一次,哪怕(或许一定)再落个无聊的反复。 P80 时不利兮,继而是近似恶作剧的噩运。所欲成就的均被打断,所欲引进的被粗暴地阻隔,其后的年代,只留下烙印般耻辱的语言。置于高处时,天下人莫不胆战心惊地学舌,摊在地上后,人人都若无其事地绕着走,至今没有被收拾起来。 P81 这类计划,化作政令,十几年间便能确立,一两代后,就可以与昔日文化隔离。像座老城,拆到干干净净,横平竖直,所谓粗见成效。然后,“新人”就该有了。只是:你是新人,还是我是新人呢? P82 人类被自然容忍,但今日之人却不宽容过去之人。 P82 几千年的言语记忆,不只是情感问题——我的所谓民族感情,只系于语言——谁知道挽救自己的,究竟来自群体还是个体,是过去还是将来? P82 语言不只是公器,也是切身的私产。 P83 感情还连着情绪,对征收记忆的豪举,总得低声问问凭什么吧? P83 提到“未来”(6) 每隔一个时期,就有人将机心藏在对言语的拆解戏谑中,又有因为郁结垒块,将小动作夸张为颠覆的。二三十年前,在关于王朔的文化批评里,包括这样的预言:除了引起大量模仿者,他还将开启未来(也就是今天)的话语。至今,他的拆解和戏谑还搁浅在那个年代,并没有发展出个什么来:那种带有权势痕迹、被误解为是北京方言的话,本来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这样的结果相当公平,每个人只承受他当承受的:发乎希望够到真实的纯真,止于不完整的诚意,最后退守自己,这倒说明了王朔很卓越。如今看,那已经算得上是自觉了,至少,其后再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改变。 P84 提到“权力”(3) ;提到“未来”(7) 然而,返回现实,他们(思想者)总是估量自己对文学史的意义,想象未来的荣耀如何挽回正在经历的轻视和误解。没人知道将来执行的尺度,文学史即便能躲开权力,也是一部充满偏驳和误解的历史。 P85 最伟大的语言,不像创造,好像是原本就存在。据说,莎士比亚发现了对一切人类遭遇的描述方式。 P85 交谈和倾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 有部漫画改编的电影,一直引用一句老片子的台词:“现在快回去找你妈妈,告诉她一切都好。山谷里再也不会有枪声了。”此时,我和所有看过那部老片子的观众一样感动。这是句独立存在的话。 它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犹豫了很久,忽然露出了盲人似的微笑,由犹豫变得坚定。他说:“那里很美,我看见了。” P85 归途已断,往前又是什么方向?文明自有始终,能被自己创造的事物毁掉,也算是得体的终结。这毁灭不一定像灾害那么痛快,可能只是缓慢地蔓延萎缩。这一场文明,最可珍惜之处是:人在不断批判和反省中逐渐显现出来的自我意识,从中发展出各种披坚执锐、不共戴天的念头,它会不会也被代表着加速、丰富和便捷的东西带走? P86 提到“未来”(8) 或许,按照已有的迹象,未来语言的改变,真的是自下完成的,不必再有什么“民粹”号召,连具体方向和抱怨的对象都没有,即真正的习非成是和“去中心化”。 P86 我对将来的最大善意,是希望在无数误解中,将来仍会充满惊奇。 P87 误解仍然会因为不清楚语言的既往,不知道它所依附的观念而加剧。或者并不是误解,根本就是无法弥合。概念在被推到表面上相同的语义之外时,总是表现得更加动荡、更加让人不安。 P87 提到“未来”(9) 未来还有一种可能,目前看来,是很大的可能:我们以加倍的嘈杂,变得日益沉默下去,对于真相更加漠不关心,彼此互不相通。 P87 提到“权力”(4) 交流的困难,从来不在于发音不同、字形简繁——那只是权力的伸张方式——我将情感和念头归诸语言,不妨再将认知也作为语言现象:人们想弄清楚的,不是对方所说的事情,而是形容它的那一番话。 P87 德国文学界一直在废墟上寻找超度纳粹语言的健壮德语,十年后,终于看到了迹象,这种迹象发展为一次语言复兴。我以为,这才是二战留下的最大不对等,是所谓战胜国的真正战败之处。 P87 败坏和污损语言有很多种形式,在感到表达的必要性和理解的必要性之前,人们不会去寻求重建它。但是,我仍然用这句话来结尾: 不知道多久之后——这也许取决于彻底的毁坏什么时候到来,什么时候结束——会有人来重建中文。 PS: 一些比较隐晦的话: 1.那些强健的人…… 2.不祥的歌谣 3.“帝王诗” 4.王朔 5.还有一类语言我没法讨论 6.人们想弄清楚的……不是对方所说的事情,而是形容它的一番话。
问题: 1.文本:我们“造就”的历史,对它的将来毫无益处,直到被几首不祥的歌谣戳破。 问题:“不祥的歌谣”指的是? 2.文本:如果可以把历史当作个人记忆的话——这可能不准确,语言会随着情景省略,何况在竞相装疯卖傻的年代——它正在越来越使我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很私人化,我不想做被它玷污的人,不想生活在被它玷污的人中间。 问题:作者因何“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