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地方，埋藏着无常命运里最温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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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碧蓝色海水无边无际，又长又细的云朵很白，海水与多石的陆地之间有很多黑色岩石，岩石周围是小小的白色鹅卵石”。这是1932年初夏釜山影岛海滩，是少女顺子的美丽家乡，也是她和初恋情人相识相知，一生命运开始的地方。 此时，影岛在地域上还不属于韩国，是日本在朝鲜的殖民地。16岁编着辫子的女孩顺子有着天真安静的面容，她还想不到此后命运——成为寄人篱下的异乡人，流离失所60年，再也找不到归乡的路。 她在这里仅仅生活了16年，但是这16年里有她的童年、青春、梦想、爱情、愿望、痛苦。这16年宛如分水岭，16年前她是有家的人，16年后，她成为无根的萍。 影岛，是她一生埋藏在心里最远又最近的梦，是如她一样千千万万朝鲜人心中共同的梦魇和伤疤，是世界上所有曾被日本侵略、殖民国家人民不可忘记的历史。
影岛，是韩裔作家李敏金的小说《柏青哥》里，故事开始的地方。作为一本全球现象级图书，《柏青哥》获得《纽约时报》、《出版人周刊》、英国广播公司BBC等全球多家主流媒体的推荐，并被评选为年度十大好书，还入围了美国国家图书奖决选，荣获75个各类文学媒体奖项荣誉，是苹果公司首部改编和投拍的作品。全书时间跨度60年，地域涉及3个国家多个城市，被翻译成25种语言。作者写作态度严谨中立，对历史和人性不做评判，把感情与思索留白于读者。书名《柏青哥》来自于一种游戏，暗喻大时代小人物命运的轮盘：人生就是一场无常赌局，从来都没有什么赢家。 作者毕业于耶鲁大学历史系，乔治城大学法学硕士。虽然是律师出身，但是深厚的文化积淀和广博的历史知识，加上细腻优美的文笔，令整部小说呈现出极强的立体感和画面感，在阅读的过程中，如同观影，我多次热泪盈眶，潸然泪下。 小说讲述了一户朝鲜家庭四代人横跨八十年在日本的生活经历。故事从1910年日本吞并朝鲜起始，顺子一家在朝鲜影岛经营民宿，偶然间与韩裔日本黑帮分子高汉秀结识，怀上孩子，事后才知他是有妇之夫。幸运的是，租户白伊萨牧师娶了顺子，并带着她投奔在日本的哥哥，并在那里生儿育女，艰难生存。期间他们经历了经济大萧条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透过这些背井离乡、对故乡一无所知的人物，深入探索了战争、信仰、移民、多元文化等社会热点问题。 书中每个人的故事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复杂深刻的内涵，几乎所有读者都能在这部作品中感受到强烈的“共情点”，或心酸或无奈或愤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为历史、为人性，更为生而为人的渺茫和那深不可测的命运。书中总有一个人，一个瞬间，一份欢乐或悲伤，能击中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一、回不去的亲情，是沧桑苦难里最坚韧的力量 近期，热播了一部电视剧《都挺好》，原生家庭对儿女的影响，成为了最热门的话题。在《柏青哥》里，原生家庭一直是缠绕笼罩顺子一家四代人命运的关键词，有些人百般隐藏闪躲想摆脱，有些人因此而自豪想传承。 主人公顺子属于后者，虽然她出生于贫寒的渔民之家，父亲金侯奈是天生腭唇裂患者，腿有残疾，但是他坚强乐观，勤快豁达，爱护妻女，受到邻里乡亲的尊敬。他把全部的爱给予这个第四胎才成活的女孩，他竭尽所能“富养”着她。使她在此后人生中，性格冷静理智，自尊自爱，内心强大。 父亲是支撑她一生的力量，当她因错爱夏汉秀陷入纠结时，她首先想到：父亲那样爱我，他一定会为女儿做情妇而羞耻。毅然决然离开了有钱的夏汉秀，从此开始自我努力的一生。 因为被父亲全心全意爱过，她也学会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儿子诺亚和摩撒，摩撒又把这种爱给予了儿子所罗。他们家族四代人，虽然在历史洪流中，受尽折磨和屈辱，历尽磨难，但是一代又一代之间流淌传承的浓浓亲情，犹如阳光，温暖了那段冰冷残酷的历史。 顺子、摩撒、所罗他们并不介意自己朝鲜人的身份，尽管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融入日本，但他们依然凭着一腔孤勇，从日本底层一步一步向上努力，改善着家庭经济状况和社会阶层。特别是所罗，在美国读完哥伦比亚大学，面对女朋友要在纽约定居时，他选择了回日本。并不是他多么爱日本，而是这里有他的亲人，有慈爱的奶奶、亲爱的父亲、有庆熙婆伯母，有春春叔叔，有母亲一样的惠津子。 摩撒和所罗努力的全部动力，都是来自于对亲人的爱。 在后辈孩子里，最让顺子悲伤的就是大儿子诺亚，与其说他接受不了朝鲜人的身份，不如说他接受不了亲生父亲是夏汉秀的事实。他深爱继父白伊萨，并立志成为白伊萨一样的人，但造化弄人，血脉令他耻辱。在他意识中，他若承认最鄙视的夏汉秀就等于背叛了白伊萨，这种矛盾击垮了他的全部信念，使他最终饮弹自尽。 顺子在巨大痛苦中，幸亏还有庆熙、摩撒和所罗的陪伴和慰藉。
二、回不去的爱情，是毁灭也是成全 顺子的一生，有过两次爱情。 第一次是初恋夏汉秀，和所有美好故事一样开始，她在市集路上被日本男孩骚扰，夏汉秀英雄救美。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关注这个女孩很久，34岁的他爱上这个16岁的女孩，她让他感觉无比亲切，和她在一起，他如同少年，充满活力。 他们在影岛的海滩谈心，约会，倾听彼此，她崇拜他、信任他 、深爱他、叫他“汉秀哥”。在一次到森林采蘑菇时，她交付了自己。她想和他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夏汉秀很高兴，他决定给她买房子，给予她一辈子。只是他想给的和顺子想要的并不一样，他在日本有妻女，他只想让顺子做他“朝鲜的妻子”。顺子得知真相后，强忍着心痛离开夏汉秀，她的价值观中绝不允许自己当“情妇”，自尊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英俊的牧师白伊萨得知顺子陷入困境，感念于顺子母女的救命之恩，被顺子的善良打动，他娶了顺子为妻，给顺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冠于他的姓氏，并带着顺子来到大阪，开始新的生活。白伊萨尊敬顺子、无私的爱着顺子生的孩子诺亚。日久生情，顺子也爱上了善良、美好的白伊萨，并生下了白伊萨的亲生儿子摩撒。只可惜幸福的时间并不长，白伊萨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日本当局逮捕，最后被折磨致死。 夏汉秀在顺子婚后，选择了默默地帮助。在顺子生活陷入困境时，给提供工作机会。在美国轰炸前夕，把顺子一家送到乡下农场。为顺子寻找母亲，他知道顺子的性格，也明白顺子和他一生中所有女人不一样，她从不需要他的钱，他对她有爱也有尊敬。 能说他不爱顺子吗？他六十多岁看到花白头发，腰粗体胖的她，仍然会激动。他们年轻时在一起的情形在他心头萦绕了一辈子。以至于患癌症死前，他仍然最想见她。但是能说他爱吗？身为日本关西地区最大黑帮家族的养子，入赘女婿，他没有爱她的资格。她曾经想要的，他给不了。 顺子的母亲痛恨夏汉秀毁了顺子一生，但是顺子自己很坦然。她说：没有夏汉秀，她就不会遇到白伊萨，不会拥有两个可爱的儿子诺亚和摩撒，也不会有优秀的孙子所罗。夏汉秀毁了她也成全了她。 的确，没有夏汉秀，顺子不会离开影岛来到日本，肯定会在家乡渔村里嫁个渔民，生几个打鱼的儿子，又怎么会开始这厚重又传奇，苦难里包裹着甘甜的一生呢？ 人生在世，福兮祸兮，命运看起来有把握，同时也暗藏着无数随机性，希望总是与绝望交织，痛苦和幸福如影随形。
三、回不去的家乡，是异乡人心中最美好的情怀 顺子的孩子们，生在日本长在日本，但在日本人眼中，他们依然是来自朝鲜的异乡人。他们内心深处的家，仍然在遥远的朝鲜影岛。但是战争和历史，让他们再也无法回去。 作者李敏金作为美籍韩裔居民，对这种感受应该深有体会。她在书中没有说过多么爱故乡，但是从她塑造的朝鲜人形象中可以看出，她对那片土地有着深沉的爱意。 她笔下的朝鲜人，勤奋务实，善良自律，完全不同于日本人的评价：暴戾、自私、流氓恶棍。她不止一次写道：每个出门在外的人都要注意，不要因自己的言行给同胞和民族蒙羞。 从影岛民宿中的租客渔民三兄弟到暗恋白伊萨嫂子的金敏浩，他们虽然身份卑微，但是言行磊落，心胸开阔，为了所爱之人幸福，愿意成全牺牲。还有白伊萨的哥哥白约瑟和嫂子庆熙，代表了最传统的婚姻模式，男主外女主内，彼此忠贞，生死不渝。 哥嫂妯娌这是中国历来最难相处的关系之一，我很奇怪在朝鲜人的生活中竟能做到完美和谐。庆熙与顺子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她们一起带孩子，一起生活，同心同德，同甘共苦，相伴一生。在白伊萨去世后，白约瑟自觉自愿担负起养育侄儿和弟媳的责任，省吃俭用，用微薄薪水供孩子们读书。从白伊萨带着顺子住进他家起，他们就成了一家人，他们夫妻俩对顺子，对孩子没有一点私心。 庆熙是这部小说中最完美的一个人设，温柔贤淑，美丽善良，厨艺高超，代表着东方女性传统美德。她用真心真情对待身边每一个人，以至于顺子母亲杨金在去世前，满怀幽怨数落顺子：“她对我，比你对我好多了”。 朝鲜人在日本受尽歧视，艰难生存。但是他们自身并不因被歧视而自甘堕落。摩撒经营着日本人眼中混乱，肮脏的柏青哥游戏厅，诚实守信，合法经营，按时纳税。即使反面人物如黑帮头目夏汉秀，也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泼皮无赖，相反他讲义气，乐于助人，只是生存所迫显得自私，令人不胜唏嘘。 《柏青哥》中的朝鲜人群体形象显得光辉美好，这在历史题材作品中并不多见。战争和贫穷一般能压榨出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但是李敏金用战争和贫穷辉映出人性乃至整个民族的优良品质，以及4代人对这种品质的恪守与传承，足以可见作者情怀。 小说结尾处，顺子依然与庆熙相伴，所罗接管摩撒的柏青哥游戏厅，如同书的封页上说的：“历史辜负了我们，但是我们无所畏惧！”历史的洪流中，没有人能真正做命运的主人。生死无法选择，种族无法选择，别人的看法无法选择，但是品德可以选择，尊严可以选择，坚强和勇敢可以选择，爱与善良可以选择。 世事沧桑，历史无情，所幸一路艰辛中有爱相伴，有情可依，有那些回不去却无限温暖的时光和地方，让孤苦寂寥的生命不那么悲伤；让漂泊流离的苦，不那么深重；让所有身处异国他乡的人，一代又一代，坚强无畏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