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新野的东京,里面是我们所在土地的影子。
《东京漂流》的腰封上印着:“当巨大的城市机器以效率为名高速运转,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成为都市里的漂流者。这里是一座实实在在的海市蜃楼。这里叫东京,或者别的什么。”
藤原新野讲的是八十年代的东京,我却在八十年代的东京中看到了新千年迄今我所在的土地的影子。
藤原新野看到椭圆形的列车轨道划分了东京的地价。于东京是山手线,于我的国家,则是环线们划分了城市的土地价值和人生等级。
他看见传统的开放的日本住宅,在城市化的进程中通通变成了封闭的集合住宅。我看到了现代城市的“千城一面”,我看到了现代城市设计与这块土地,与它的历史和现实无关,在它貌似严谨的知识构造和方法体系背后,是对中国传统聚落的系统拆解,对西方物质文明和人居思想的简单模仿和重复。
潦草的城市化背后,真相是人的工具化,城市生活中,人似乎变得更自由了,其实是更受束缚了。在城市中,你可以生活的很舒适,可是为了维持这份舒适,人们就不得不放弃闲暇,成为自己欲望的奴隶。
我还看到了我们过去的生活场景正在消逝,我看到曾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那些树荫下的苏式厂房和家属楼逐渐消失,一座座现代化的商业楼盘拔地而起。人和人的距离在空间上更加密集,但是却更加疏远。最终“充满手工质感与人性温暖的住宅,逐渐变成量产的、冷冰冰的容器。”
藤原新野看到电视机取代了神龛,被放置在家庭的中心,电视机每天放着神谕般刺激消费的口号。藤原新野生活在一个电视时代,但新世纪的人们进入了一个信息时代,一个更加娱乐至上的时代。
这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们会接受比电视时代更多的信息,人们会接受更多的宣传和更多的暗示。人们会接受无稽的道德标准,会接受无稽的言论和思想。而这不过是媒体和自媒体为了促进消费所进行的无意识劝诱。
这是一个大数据时代,搜索引擎读取我们看到的内容,控制我们看到的内容,将我们可能需要的商品精准地推送给我们。你只能看见你想看到的内容,或者你只能看到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内容。
我看到我们越来越缺乏自主的思考和面对面的交流,我们传达思想的方式已经被改变。人们的生活越来越指标化和概念化,而这些指标和概念又有多少不是被传媒所指定的呢?
我看到了消费主义和商业文明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改造。
藤原新野在六十年代的胶片中看到了日本曾经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对他来说,“六十年代以后的日本,不仅许多农地、海滩、传统住宅消失了,从更宏远的角度来看,就连日本与日本人所拥有的那片亚洲,也消失无踪了。”
庆幸我所在的土地上还有着过往亚洲的影子,但这也在城市化的进程中逐渐消逝和沦为另一种消费品了。
他还看到了消费主明即将走向的终点,或者说是资本社会的一种循环,一如他在书中引述的美国五十年代末的经济萧条,一如他未记述的日本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泡沫破裂后的大萧条。
他看到了战争和房地产是“创新革命后期提升消费文明的特效药”,看到了“现代日本人想象的最后目标不再是过去人们憧憬的未来极乐世界,而是一百平方米四室两厅的独栋住宅。”这何尝不是我们的生存状态,又何尝不是我们国家的经济所处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