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看局中人，局中人看局中人，局中人看局外人

史景迁最好的书，当然是《妇人王氏之死》，那是见微知著的范本，学历史的人不可不拜读。

《皇帝与秀才》，选取的是雍正皇帝和湖南偏远小地秀才曾静的故事，这两个地位迥异年龄相同的人，合作演出了大清历史上很耐人寻味的一幕。

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西北大将军岳钟琪被拦路投递了一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是要他效法祖先岳飞，为汉民族效力，起兵反清，信中也对雍正做了大肆攻击。岳钟琪是年羹尧的继任，年曾经是雍正最得力的一个手下，可是最终还是被雍正连贬十三级最终赐死，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皇帝对于自己的猜忌。岳钟琪知道投书这事瞒不过密探。于是他多了个心眼，邀请巡抚躲在后帐里来旁听他对投书人的讯问。可是这投书人竟然一个字都不透露。

于是故事展开了。一方面岳钟琪要尽快弄清主使，一面他一天中给远在京城的雍正上了几道密奏。雍正很是震怒，严令查办，并为岳钟琪出了许多主意，同时又极力安抚他，说他并不怀疑将军的忠心。

岳钟琪最后想出了一个点子，对这个投书人好好招待，又在他面前赌咒发誓，说一定会听取他们的意见，最终终于哄出了写这封信的主使：湖南秀才曾静。然后轰轰烈烈的搜捕开始了。

雍正不是要曾静的命，使他震怒的，是这样一个书生，在那样一个交通不发达的地方，何以熟知朝廷内幕，又何以对满人抱了这样的仇恨。皇帝针对曾静在策反书中对他各种的指责，把相关的文件和朱批奏折送给曾静看，他要让这个秀才心服口服。他的大臣尤其是汉族大臣都强烈要求皇帝以大不逆处死曾静，可是皇帝不为所动。他要找出这个秀才反满的根，这根子终于挖到了浙江学者吕留良那里。这位清初的大学者，是江南士子景仰的大儒。在清初的文字狱当中，他的书籍仍顽强的流传了下来。曾静排满的观点，就源自吕留良的书。这时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最后事情出现了戏剧的一幕。皇帝赦免了曾静，因为他虽然恶毒攻击了自己，可是经过皇帝的开导，这个秀才已幡然悔悟，他们来往的谕旨呈奏，被皇帝下令编成一本书《大义觉迷录》，全国识字的人都要学习，各县还要组织宣讲。曾静作为浪子回头的典型，被放到湖南巡抚衙门听用。但是吕氏家族却不能放过，因为书里攻击了先帝，而吕的后人居然还敢收藏这样的逆书并由人借阅，吕留良被鞭尸，后人或出斩或流放。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结局。雍正刚死，乾隆就把曾静正法。其理由是，他对先帝大不敬。《大义觉迷录》被销毁，私藏以谋逆论。雍正虽然期望天下人知道他的苦心，可是人们只在书里看到了宫廷的内幕，谣言越来越广，皇帝的驳斥，在人们眼里看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史景迁在这本书中，并没有表露自己多少的态度，他通过材料的选编，表现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文字狱大案。颇有些象周作人，只用别人的材料，就能讲自己的事情，而且别有一种黑色幽默。他以一个外国史学家的眼光，看到了中国古代君权与知识分子的关系，看到了旧文人的宿命。而我相信，他一定也看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现在和未来。这样一本书，写的就不仅仅1728年的曾静案，而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