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书》勘误:好作者,不够努力的译者,以及悲剧级的编校
0. 讲在开头
这不是一篇书评,大概算是对于书本身(而不是文本)的评价吧。
原作本身无疑是值得力荐的,可是这个中译本实在是不合格。
简而言之:
如果英语好&能买到原版书,建议直接读原版,这个中译本不值得一买,定价也过于昂贵。
否则(亦即英语不好或者无渠道获取原版),
- 如果不大在乎书中频繁但绝大多数无伤大雅的错误,建议购买。毕竟辛格的原作就是品质的保证,即使很遗憾,这品质被或多或少地糟蹋了。
- 如果想要读得很细致,而且如本人一样有“吹毛求疵”的倾向,不大建议购买,购买的话也请做好读到不适的打算。
全书中编校错误之多,令人沮丧。一边读一边记载(我都能看出来的)错误,读到第二章开头已经累了。借用短评中@84997359的一句话,“这几个错误与这本书严谨的内容一对比,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以下,我会列举所有我在阅读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它们按照(我认为的)严重程度被归为三类。另外,本书全文中,围绕英文字母的括号全都是半角,甚至有半角全角混用的情况(如p19,“称为ilm”两侧)——自然,其它标点符号的全半角也有误用。此外,全书还有多处漏掉了空格等字符(譬如p30的明文中,半角逗号之后应该有空格),这些情况我都没有在下面列出。豆瓣上的其它朋友也已经在书评和短评里做过一些勘误,我没有把它们添加到自己的勘误表里,大家可以分别进行参考。
在最后一节,我想从感性角度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跳过。
1. 影响表意的错误
1.1. 书中第一章
p27:表格两排都写成“O之后”了。
p30:“a thousand and one nights”写成了“a thousand a one nights”。
1.2. 书中第二章
p81:在密码文字中,E-F-I-Q共出现2次,然而第二次并没有出现在第五行。这里明显是直译了英文原文,但图13的排版没有做到和原文一致。另外,个人感觉根据语义,后半句应为“向后挪动了95位”。
p81:图13中,字母与字母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空格。排版者可能希望令每行长度基本一致从而更加美观,但这样对读者很有误导性,不如牺牲美观性而令密文本身原版与一致。另外想要每行宽度一致的话,选用等宽字体(如Courier)就好了啊。
p89:英语诗句中,“Have a rouse before the mom”应为“Have a rouse before the morn”。
1.3. 书中第三章
p153:“26*26*26”,而非“262*6*26”。
1.4. 书中第四章
p177:“bombes”,鉴于这里英国人还没有参与进来(“bombe”其实是后面英国人的叫法),个人感觉还是应该用(波兰语的)“bomba”或翻译成英文的“bomb”比较好。不过这个可能和校对没关系,英文原文就是写的bombes。
2. 细枝末节的错误(主要是typo)
2.1. 书中第一章
p14:“vidI”,“i”莫名其妙地大写了,而这与下面的明文字母集小写正矛盾。
p22、23:字母“P”为什么大写?
2.2. 书中第二章
p56:“hello”的“l”在后面出现的时候明显打成“I”了。
p59、61、79:维吉尼亚方格内,可能发生如下情况:
- “l”写成“I”或者“1”;
- “O”写成“0”;
- “I”写成“1”或者“l”,甚至有“.1”,“!”;
- 在p79的表7的说明文字中甚至都把“O”写成“0”了。
我想请问一下……这是用识图软件识出来的文字么?
p64:表5中的数字和字母各种没有对齐,并且我觉得“l”又写成“1”了。
p86:图16介绍,“L1”写成“Ll”。
p89:英语诗句中奇葩的问号。
p107:独立宣言原文中:
- 第八行,“tJiat”应为“that”;
- 第九行,“Iffe”应为“life”;
- 倒数第六行,“sufFerance”应为“sufferance”;
- 倒数第三行,“^^^”应为“320”(也就是对单词的superscript标号)。
此外,英文的段和段之间,要么每段第一行都缩进,要么段和段之间有一空行,请编者留意。
2.3. 书中第三章
p137:维吉尼亚方格内,“g”写成了“8”。
2.4. 书中第四章
p174:几个“连二接”应为“连接”。
p193:图48,“Wetter”应为“wetter”,因为按本书的notation,明文应小写。
2.5. 书中第五章
p236:“推测结桌”应为“推测结果”;“在某些情况F”应为“在某些情况下”。
p262:“符号05根12”应为“符号05跟12”。
2.6. 书中第六章
p295:“3^X”应为“3^x”。大小写在这里很重要!作为数学符号的话,“X”和“x”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可以通用。后面几页同理,“x”和“X”各种被混用,这里不分别列出了。
p308、309等:“p”和“q”请保持小写。(c.f. 上一条)
2.7. 书中章节外的部分
p434-436:附录J中,“1”各种写成“l”。
p435:(7)的最后一个演算式中少了两个“(mod 187)”,虽然我不确定原文是不是也做了这种省略。
p441:“steganogmphy”应为“steganography”。
我没怎么阅读参考文献(原书中和学术论文差不多格式的参考文献用这种字体打印出来看着太难受了,还全是全角标点),粗略翻了下,就发现p452-453,第六章的第二条和最后一条文献的“?”应为“, ”。
3. 可以商榷的翻译方面的问题
3.1. 书中第一章
p34:“blackmail”应该翻译成“敲诈勒索”更好吧,而不是大陆日常使用很少的“黑函”。我认为应用台湾原译者的译文时,应该做适当的本土化。举个例子,一个香港译者可能把英超某球队译为“车路士”,除了粤语区,这个译法可能大陆其它地区的非球迷都看着满别扭的。
p38:“玛丽和法兰西都还是幼儿”应为“玛丽和弗朗西斯都还是幼儿”。这个我不知道是不是台湾译文本土化做了一半的结果,前后都是“弗朗西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第三者“法兰西”。
3.2. 书中第六章
p279-280:对于Lucifer cipher构造的介绍不是很顺畅。
我手头没有原版书,以下的意见仅凭针对英语原文的猜测。
(A) p279倒数第四行,“二进制数”应为“二进制数位”,前者翻译过来是binary number,后者是bit(binary digit)也就是位元。这差别挺大的。
(B) p279倒数第二行,“准备对各区段个别进行加密”,写成“接下来我们将对各个区段分别进行加密”就流畅多了。
(C) p279倒数第二行至倒数第一行,针对“再来,取出一个区段,弄混它的64位,再分成两个32位的小区段,标示为左0和右0”这一句,我冒昧地做了以下修改:“对于每一个区段,我们先打乱它的64位,再将其拆分为两个32位的区段L_0和R_0(L代表左,R代表右)”。
- p279倒数第二行,“再来”有些囧。
- p279倒数第一行,“左0”和“右0”原文如果是“L_0”和“R_0”,个人感觉不需要翻译出来,直接用符号反而更便于理解。
(D) p279倒数第一行至p280第一行,“右0的位会跑一次碎裂函数,亦即根据非常复杂的替代法更改这些字符”这句话我读着非常不顺畅。
- 原文大概是“(we would) run the mangler function on the bits of R_0或者the bits of R_0 would run through the mangler function”——作者的意思是我们以【右0的位】为输入,通过【碎裂函数】得到【被碎裂的右0】。
- 所以,吹毛求疵一些,翻译成中文时,如果动词是“跑”,主语应该是“我们”而非“右0的位”,况且“跑”这个词太过口语化了。
- 另外,个人感觉“的位”并不需要强调,一定要强调的话,翻译成“的位元”可能更便于理解一些。
- 稍微意译一下(而不那么严谨),译成“通过碎裂函数的计算,我们根据非常复杂的替代法对R_0的字符进行更改”。就口感好了一些。
(E) p280第二行,“造出”改成“得到”比较好……
(F) p280第九行,“搅浑”应为“被搅浑”。此外,上下文也有不少其它我没有列出的主被动不合理的地方。
(G) 仍然是译文本土化的问题。
- 译文中的“区段”,个人猜测对应的是“block”,我对密码学相关的terminology不是很熟,但感觉大陆中文语境下用“块”(明文块、密文块)更多一些。
- 同理,我个人会倾向于把“回合”(原文中是“round”?)译为“轮”。
4. 其它杂感
4.1. 关于书中第五章
在p215,个人私心还是应该加上一个译者注,因为中方情报人员对珍珠港 / 山本五十六事件相关情报的贡献程度,还是有争议的。
譬如说珍珠港事件。按我个人对相关资料的理解,池步洲(或者中华民国方面主张的其他科学家)破译出的可能只是外交密码而非军事密码,但也同等推测出了日军对于珍珠港事件的计划(大概因为结合了中共方面,从日本共产党传来的情报)。虽然这种弱情报不足以作为指挥军事行动的前提,但也难得可贵。
如果根据我国的报道,池先生的成就更是拔群了。本人对此持保留意见,因为想破译日军由Enigma改进的紫色密码,不仅需要密码专家个人的聪明才智,更要燃烧大量经费,获得物质方面对破译行动的支撑——后面的条件,池先生恐怕并不具备,这是我们的遗憾。
4.2. 我的最后一些想法
书中第七章(p356)中列出的PGP的网站已经(自然)不存在了,毕竟这是1999年出版的书。现在怎样下载PGP请参考Zimmermann的个人网站(譬如GPG)。
这也体现出了编者和译者的怠惰。附录里的网址里有一些同样已经无法访问了(譬如Enigma模拟机),针对那些网址,我并不觉得做这本书的人有义务一一去确认accessibility。但正文中的网站能否访问(而且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链接,毕竟全章节都是讲PGP的),还是应该确认一下,如果不能就加一个译者注吧。
举一个侧面例子,书中第二章(p92),原书中用在字母下面加点的方式表现了针刺加密法。译者也本可以在译文中组成中文版标题和副标题的汉字下面加点,而不是加一个spoil the fun的脚注,说原文是怎么做的(言下之意是恕我们做不到)了事。
我之前读过一本比较老旧的科普书,编者、译者的用心程度超出了这本书的n个数量级。那本书里,译者甚至会替作者勘误,指出了一些作者不严谨的地方以及书中略嫌过时的论点(原版作者去世之后,他写在书里的一些猜想才被推翻)。当然,译者能否做到这一步,也取决于他 / 她的教育背景。本书中译者看简介似乎没有数理背景,翻译的过程一定已经很辛苦了——所以,我并没有做这方面的道德绑架的意愿。
只是我认为,科普作品的译者还是要尽力找有该领域基本知识的才好。本书原作者辛格讲密码学(甚至在另一本书里讲数论)讲得深入浅出,这和他的物理学出身还是有一定关系的。辛格的另一本书《费马大定理》,我读的是广西师大版。个人看来,其译者薛密就比本书的译者表现要好——老实说,那本书讲的是本质上更为枯燥(虽说作者妙笔生花)、难翻译的东西,本应反过来才对。
另外,《费马大定理》这本书里面还有更多的公式(论排版应该比《码书》麻烦要大),但全书做得比《码书》严谨、认真得多。不需要比对正文,两本书都有的读者对比一下两书参考文献和索引部分的观感,就应该可以明白了。
《码书》的陈列建议的第一项,不是“科普”,也不是“密码学”,而是“经管”。原书的副标题“The science of secrecy from ancient Egypt to quantum cryptography”也被改成了颇有噱头的“编码与解码的战争”,这些可能体现出了做这本书的人(以及很多当今出版业者)的一种倾向。
作者的题眼是“science”,而中文版副标题的题眼是“war”。“战争”,加上封面右上角“3000年来人类顶尖大脑的另类对决”,明显比“保密的科学”吸引读者多了——或者是出版业者这么认为。
然而,相信读过书的大家都能发现,本书后半部分基本不是讲战争的。
- 第五章(也是本人比较偏爱的一章)的大部分都是对古文字的解译。
- 最后三章介绍了相关领域在战后的一些进展。其中第七章可以理解为广义的“战争”(执法者 vs. 民权人士),可那也不是编码与解码之间(噢对了,编码与解码之间没法战争吧,可能副标题的意思是编码者与解码者之间的战争)。
我只读过辛格的两本科普,他已经成为了我最欣赏的科普作家之一。
不幸地是,我只读过后浪出的这一本科普,已经决定今后不会再购买后浪出的任何科普类书籍了。(如果这不是后浪的锅,而纯粹是江西人民出版社的问题,那我道歉。)
除了上面说的译、编、校问题,我也遇到了短评里别人提及的,某些页印刷颜色过浅,不便阅读的情况;我是在后浪天猫旗舰店买的这本书,所以肯定不是盗版。
希望很多新兴出版业者,以后可以把做一本书的钱,从营销多匀给品控一些吧。
最后附上本人手打的原文中两道例题的密文,便于和我一样想亲自破译的朋友尝试:
第一章(频率分析)例题
PCQ VMJYPD LBYK LYSO KBXBJXWXV BXV ZCJPO EYPD KBXBJYUXJ LBJOO KCPK. CP LBO LBCMKXPV XPV IYJKL PYDBL, QBOP KBO BXV OPVOV LBO LXRO CI SX' XJMI, KBO JCKO XPV EYKKOV LBO DJCMPV ZOICJO BYS, KXUYPD: DJOXL EYPD, ICJ X LBCMKXPV XPV CPO PYDBLK Y BXNO ZOOP JOACMPLYPD LC UCM LBO IXZROK CI FXKL XDOK XPV LBO RODOPVK CI XPAYOPL EYPDK. SXU Y SXEO KC ZCRV XK LC AJXNO X IXNCMJ CI UCMJ SXGOKLU?
OFYRCDMO, LXROK IJCS LBO LBCMKXPV XPV CPO PYDBLK
第二章(Vigenère密码)例题
WUBEFIQLZURMVOFEHMYMWTIXCGTMPIFKRZUPMVOIRQMMWOZMPULMBNYVQQQMVMVJLEYMHFEFNZPSDLPPSDLPEVQMWCXYMDAVQEEFIQCAYTQOWCXYMWMSEMEFCFWYEYQETRLIQYCGMTWCWFBSMYFPLRXTQYEEXMRULUKSGWFPTLRQAERLUVPMVYQYCXTWFQLMTELSFJPQEHMOZCIWCIWFPZSLMAEZIQVLQMZVPPXAWCSMZMORVGVVQSZETRLQZPBJAZVQIYXEWWOICCGDWHQMMVOWSGNTJPFPPAYBIYBJUTWRLQKLLLMDPYVACDCFQNZPIFPPKSDVPTIDGXMQQVEBMQALKEZMGCVKUZKIZBZLIUAMMVZ
比尔密码以及“The Cipher Challenge”的密文都可以在网上查到,就不写在这篇书评里了。Have f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