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荒谬

之前经网友推荐连环画。我是90年代出生的，成长过程中连环画对我完全是过时的东西，所以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因此去图书馆借了一本《新中国连环画图史》。看这种史料类的，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受，当你遇到一本厚厚的通史类作为某一领域的入门，其实很难读进去，所以说老实话我是略读粗读的，只是把其中几个重要的或插图印象深刻的重点标注起来，《枫》是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本。

我手里这本是人民美术出版社在2015年出版的《枫·一部著名连环画的文献》，从书名看得出来，里面还有文献，也就是与作品相关的文章、反应、报道，很特殊的一点是这一版里的连环画是李斌后来重画的，重画是因为1986年，32张原稿中23张在哈尔滨的展览离奇丢失，虽然当时几乎可以断定是画院内贼所为，但真的要找回原稿恐怕要等所有当事人过世，因此在重新出版的时候，就遭遇了困难。这个李斌老先生也是有决心，毅然重画。

当然，我们还找得到老版的扫描版本，网上很容易搜索下载到的。

不过说实话，我更喜欢老版，尤其是老版的色彩表现。枫当时由刘宇廉、李斌、陈宜明三人共同绘制，这三位如今当然都是美术圈极有地位的人哈。三人中刘宇廉的个人风格是最突出的，他当时就已逐渐探索装饰感与平面化的画面构成，一套相当现代、风格化的风格，而另外二人仍偏向写实与自然主义倾向。李斌的重画，有一个二分的矛盾，一个是还原原作，一个是贯彻自己的风格。最后的结果呢，是构图保持了原作状态，较为忠实地“复制”了原作，但在色彩的装饰感与唯美特性上机器减弱了。这么有水平的话不是我说的，是另一位画家沈嘉蔚评价的。

但是……其实不太影响，虽然所阐述的东西是视觉化的，但基本内容还是没变。

这部作品改编自小说，小说1979年2月发表在《文汇报》上，8月改编成连环画发表在《连环画报》，1980年1月又被改编成电影，如此紧凑快速的改编节奏也看到这部作品是有多火。

说了那么多，它到底讲了什么：它以一位中学教师的视角，讲了文化大革命时期，情侣卢丹枫和李红钢因为革命路线不同互相斗争，最终在武斗中，卢丹枫死在了李红钢面前。而“枫”这个标题，一方面取自卢丹枫的名字，一方面取自最后卢丹枫死亡的情境，这是一个怎样的情境呢，这是一个枫叶、鲜血与某种抽象的带有颜色的思想共同染成的一片火红。

这种火红在整篇连环画都有很明显的体现。我第一次被《枫》吸引到就是在新中国连环画图史里引用的《枫》的第4页：在一片鲜艳到夺目的枫林背景中，全副武装的卢丹枫身体微微弯曲，向我——一个假装写生实则帮助李红钢侦察敌情的美术老师——问好。映衬在如此鲜艳如此火红背景下的女孩，那是多美啊。

这本连环画不长，关于它的最后一件事，当时这部连环画受到全民关注，其实是因为连环画之外的事情，因为它是十年浩劫之后第一个在绘画中以写实手法描绘四人帮的，我在图书馆借到过一本1979年优秀连环画选集，里面的主题大抵都是批判四人帮啊，哦对，还有拥护华主席，但都以漫画式、夸张式的手法表现反面角色。这部连环画一下子出来，让很多人难以接受，虽然我们说它改编于小说，但小说毕竟是个高度抽象化的文字系统，你看不见直接的形象，连环画就不一样了，在电视没普及的年代，连环画、乃至宣传画这些图像，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甚至于最重要的接触外部世界的方式，它起了树立价值观榜样的作用。

所以当时有很多读者来信表达不满，说这样是在为四人帮“招魂呐喊，歌功颂德，不能容忍。”

我们现在看来，当然会觉得这种言论无聊且可笑，这部作品的立场如何，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嘛。但是我觉得它对当时和后世都确实有纪念意义，不是表面上的把谁谁谁画得像了点，是用最直白最有力的方式展现过去，无论这个过去是好是坏。

包括后来的电影版就更直白更好理解了，当然我个人认为电影版加入了太多推着剧情往前走的冗余，这样它一个半小时的内容才能比小说、连环画都要丰富。这样做的坏处则是减弱了原来瞬间画面的震撼力。在我看来，又反过来正是连环画的命脉所在，毕竟照着小说画插画、描描电影截图很多人都能做到，但是截取一个有永恒意义的瞬间，这个瞬间本身传达了超级多的含义和情感，文字只当作背景补充，这个，我觉得是连环画最厉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