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一杆精准的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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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维弹球/太空军校生
推理过程都是一场游戏。这并不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命题,但就以本书的作者青稞而言,这句话却并不像是一句臆断。在四月下旬,青稞于杂志《推理世界》上发表过的作品由杂志社出品电子合集,这在青稞早期作品能够被大家所认识的同时,也提供了更多对青稞作品分析的空间。
青稞自15年第三届华文推理大奖赛及16年的第五届岛田庄司赏声名大噪之后,对其作品的评价更多着力于“如何发挥诡计的长处”这一面,也有评论者认为达到了“诡计模组化”的最佳水平。然而相对地,大家普遍认为青稞的作品中,人物情感和动机这两方面是较为疏失的,甚至还达不到不功不过。
而在青稞本人于《日月星杀人事件》的后记中所述,青稞在连续几部长篇小说中,正在尽量总结“失败的经验”,并希望通过不断地修正来完善今后的作品。这其中除了避免过度的相似性之外,也涉及到此前评价中的短板。例如,人物情感从《巴别塔之梦》到《日月星杀人事件》变得更缓和一些,较少见此前歇斯底里的叙述;而同样是双线叙事,《日月星杀人事件》中作案的动机也得到了更好的铺垫。作者对双线叙事的取舍和调度也显得更加精确。尽管在部分苛刻的读者面前,本作《日月星杀人事件》依然存在着短板,但相较前作已经成熟了许多。
然而,在本作中依然有一个绕不开的缺陷。
“给人的印象,好像是在初步的原理构想阶段,就提笔写作。”
以上评判节选自岛田庄司在《巴别塔之梦》中对作品宏大诡计的评价。然而令人感到有些可惜的是,这句话放在《日月星杀人事件》面前仍然能够沿用。(以下泄底)不论是伪解答中的月潭抬冰面使尸体滑落,还是最终解答令人咂舌的建筑诡计,作者都没有从原理进而提供一种可行的设计。于是在读者看来,这样的解答虽然能够让人在纸面理解,但从直觉上依然是反生活的。
而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从《钟塔杀人事件》到《日月星杀人事件》,作者在其他部分上取得了有目共睹的进步,但相似的解答环节的沿用,却并非当下的最优解。其原因就在于,《钟塔杀人事件》中,陈默思以局外人的身份参与其中,从男二号陆宇的叙述中推断出真相,而本作中陈默思也住进了事件发生的舞台“日馆”,并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以下泄底)当侦探最后给出解答时,其侃侃而谈却无铁证的情景,实际上容易令读者恼火——甚至从陈默思提出玻璃桥解答,直至陈默思给出侦探的最终解答为止,所有人均未考虑过查看窗边、户外、建筑附近留下的细微痕迹。既然大家对雪地足迹的消失大感兴趣,为何偏偏漏过了灰尘、摩擦、纤维或声音等非身处现场不能勘察的细节?
以上两个问题的奥妙,其实从青稞的创作轨迹中不难察觉。青稞擅长的短篇以及谜题,正是将以上两点忽略后所能发挥到极致的创作形式。若是感兴趣的读者,建议阅读《暴风雪奇妙夜》、《异人们的馆》等谜题作品。笔者对《暴风雪奇妙夜》印象深刻的原因正在于青稞能在短短数千字的故事中构建数个不可能事件,并用异想天开的方式悉数解说完毕。当然,作为推理谜题,自然要保证兼具意外性的唯一解,这就导致了作者自一开始便摒弃“细小痕迹”的出现。
故而,我们也许可以认为,青稞创作的长篇作品,其实是故事日臻完善,情感逐渐丰富的大型“谜题”作品,只不过其解答与谜面的接合程度更加严丝合缝,原理也变得更加合理化——若能够做到现实化,也许今后的作品仍能再上一层楼。不过作为读者,在阅读本作时所期待的,难道不是“兼具意外性的解答”吗?
若是过度苛求本作,那么,也许我们也成为了“在三维弹球中脑补一出太空军校生”的那些人,从阅读之初便留下了带有偏差的认知。
2. 至少要撞球台边三次
在过去的评论中,笔者曾对《钟塔杀人事件》的三重解答大加赞赏。在当时笔者以为这是青稞交出的一份堪称完美的答卷。即使从现在看来,并行的三个谜题与三重解答依然是不可多得的灵光一现。我们无法要求青稞此后的长篇作品都能达到相近的水准。就本作所给出的解答来看,被着重刻画的三起事件均给出了不止一重解答,也各有巧妙之处。若是仔细思索,仍然能察觉到其中保留着北山猛邦的影子(《琉璃城杀人事件》),但已不像先前那样明显。
至于在《钟塔杀人事件》书评中提到的“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正解存在性问题,即“每一重解答都可能是真的,正解不过是作者认定其为正解”的情形,青稞这次并没有陷入同样的陷阱之中,而是充分发挥了双线叙事的结构优势——(以下泄底)在本书末尾,推理作者夕目貅借由他所知的情报,将两条叙事线统一在一起,这也点明了叙述性诡计的设置(两组人分别处在同一时空的上下两层)。紧接着这名角色根据二者的情报,通过排除法筛选出了凶手的真实身份,再以此反推出可能的作案手法。
用前文的观点来说,这样的设置正是“谜题解答”的标准写法,只不过在故事和人物的包装下,用“十年前”的案件为其合理化而已。如果深究下去,我们依然可以察觉到这一重“正解”缺乏现场痕迹的印证。同时,诚如某条评论所说(以下泄底),十岁的孩子几不可能对自己的作为毫无察觉,反而一味寻找十年前的凶手。但青稞熟练的笔法,以及最终解答串联起全局的爽快感仍然能让读者感到满足。
回过头来思考一下,这样的爽快感其实也建立在先前所提出的种种伪解答之上,伪解答的存在意义在这里也得到了体现。推理作品发展到今天,对谜题的直球解答当然不失为一种做法,但事实却是提供多重解答的作品增加了比重,似乎成为主流一般。而这正是青稞引以为傲的主场。以日馆事件为例,作品中给出的及重解答均具美感,其从立体的角度来破解“雪地无足迹”这样一个经典谜面的方式相当引人注意。而最终解答却仍然能令读者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这种递进式的思考和情感历程,恐怕正是青稞想要完成的效果。
在看到《日月星杀人事件》的不同解答时,笔者想到的正是《唐老鸭漫游数学奇境》中的一句台词:并不是直接击打另外的球,而是在碰撞目标球前,至少要撞球台边三次。
“撞击球台边三次”的做法正是专家的做法,在预先设计好角度的前提下,在一次次撞击中调整母球的方向,最终达成完美的一击。青稞所提出的每一重解答正是如此,在解答的提出中,球便距离目标更进一步;而相对的,每一次否定,也为推理提供了更多限制条件,将角度调整地更加精确。
这也是《日月星杀人事件》中解答的魅力所在。
3. 恰如一杆精准的进球
如果要在《日月星杀人事件》中选出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诡计/手法,我的回答是日馆案件的第一个解答(以下泄底)——在环形建筑的中心位置出现一具尸体,且身体周围的雪地保存相当完整,并没有脚印留存,其解释为利用材料在建筑二层搭建一座空中浮桥,并在浮桥上将尸体扔下。陈默思通过受力计算驳斥了最先提出的直线浮桥说,并在此之上做出了一定改进,提出了三角分形结构的网状浮桥。这一次,新的结构通过了受力分析,证明了通过搭建浮桥的方式的确能够通过空中行走的方式,接近直径约为40米的圆形中心位置。
如果在此之前看过《浮岛幻想》、《推理作家的逆袭》等短篇作品,以及已经付梓出版的长篇作品,那么一定不会对这样的手法感到陌生。青稞的理科思想并没有使得他不计一切地利用理科原理独立完成诡计,而是在受力、角度、长度、结构、方向上入手,通过严谨的计算来为手法完成佐证。在本作中,青稞的佐证即为“三点弯曲的抗弯强度计算”、“分形结构的分力分析”以及“五角星内对角线的距离计算”等理工科的计算方式,这与之前作品中的“角度与距离的关系”、“胶布和倾斜角的关系”等计算一脉相承。在这一点上,青稞的确达到了用其所长,且能够感受到,这样的方式与《神探伽利略》系列,抑或森博嗣的“犀川&萌绘系列”有着一定的区别。
也许这样的计算正是青稞的科学素养所驱使完成的吧。在激烈的讨论之中,唯有计算结果能够说明一切——这也是笔者曾在凡尔纳作品《从地球到月球》之中感受到的难能可贵的精神。插一句题外话,在尚未修改完成的作品中,也曾有过因计算与经验存在偏差从而引发的讨论,事实是青稞总能用科学来说服顽固。
若用本次书评的主题来做比喻,那么青稞在他的作品中采用的计算,毫无疑问是能够正中袋口的“精准的进球”。相信其他读者也能够因这一记精彩的击打而鼓掌欢呼。
4. 向147分努力
本作的缺点和尚未言明之处也能提出一些来。例如诡计的细节不明确——尽管说明了建筑的原理但却让人很难想象该如何设计才能够支撑和防止摩擦;部分信息可能在后文中没有提及,但读者却感到可做文章(例如开头提及的界楠写过一篇关于日月山庄的小说);炫学太过刻意,大段大段的科普天文知识;凶手行为——凶手与馆内人员的交流有些迷惑;以及行文中时不时穿插的第二人称等。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言,也相信青稞能够给予解释说明,但这并不是我想要说明的重点。
正因为存在缺陷,后续的作品才有持续提升的空间。斯诺克的单杆最高分是147分,推理作品虽然没有“最高”,但总归是有一个目标存在。《钟塔杀人事件》不是那个目标,本作同样也不是。真正的目标依然在前方等待着青稞去征服。我也相信青稞有这样的潜力。
让我们期待青稞能够创作、修改出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