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流浪地球电影制作手记》——我爱我家

由于这部书写于《流浪地球》电影上映之前，并没有预期到上映后会横扫春节档大多数票房。所以，写书的立足点，是作为中国首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电影，作为行业内难得一见的“参考书”，为后来人指路、绕坑。我记得之前看新闻有过这么一段话，大意是：如果《流浪地球》没有成功，那么中国数十年之后都不会再有科幻电影；而如果《流浪地球》成功了，就作为祖师爷大家来上香吧。所以，这部书的纪念意义高于文艺意义，绝不是一本充斥着花花绿绿图片的“概念书”。更多的是给剧组自己一个交代，至少血汗没有白流；也给中国科幻电影一个交代，已经尽足了人事。剧组一开始也只印了5000册，也就是这个道理。从春节开始，各大电商平台对于这本书都是缺货状态。总的来说，这是《流浪地球》剧组挥洒青春的一小步，但在这个经验基础上往前挑战更多可能性，却是中国电影的一大步。

拍摄中国第一部科幻电影，自然是什么都缺的，四座大山分别是：缺时间、缺资金、缺文化、缺管理流程。就挑文化出来讲一讲，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正好还刷《少年JUMP吧》刷海贼王情报。里面有一条新闻是这样的：中美合拍《哪吒与变形金刚》2019年秋季开播。下面的评论如丧考妣，不能接受。换一个说法《进击的巨人》和蜘蛛侠做IP联动的时候，吃瓜群众也挺开心，没什么违和感。

好莱坞的科幻片通常是一个人拯救全世界，这里有两层文化经验：其一是文化语境。好莱坞的超级英雄和中国英雄所背负的历史传统价值观截然不同。面对地球的灾难和危机，大家能接受钢铁侠里一个人拯救了全世界，但放在中国照搬这样的叙事来做科幻电影，显然无法让中国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其二是视觉体系。美国科幻电影数十年的视觉元素积累和尝试，让我们已经接受了明日边缘似的外骨骼装甲，却很难接受，钢铁侠的头盔打开后是一张中国演员的面孔。

整个科幻市场就是由好莱坞培养定义，所有观众都被驯化了。国外电影所有不合逻辑的举动都可以以外国人就是这样的来架空接受；而中国电影拍出来，所有人都会以傻逼才会这样（或者，我身边没人会这样）来攻诘。上次看《无名之辈》，一堆大城市的人说警察怎么会这样，一堆小县城的人说我们这里警察就是这样的；其他地方的人说，中学生怎么可能这么有义气。贵州人说，我们贵州袍哥就是这么有义气。说到底，都是把外国电影当神话，而把中国电影当纪录片。看完电影后，朋友圈有人评论：“我无法接受有人在发动机下呼喊爱。”正好这位朋友是日本漫画爱好者，于是我就随便回了一句：“这算什么？日本人还在战场上直播唱歌感化敌军呢（高达拉克丝、马库罗斯林明美）。”

说到底，这是一个文化的问题。科幻片有一个特别的属性，只有国家强大，你才有可能去拍科幻片。这个涉及到观众的自信心和故事的可信度。如果现实中国家没有足够的国力，没有办法支撑这两点。所以我们经常会看到美国电影里，他们去拯救世界的时候是无所顾忌的，他们的军队可以出现在全世界任何地方，能解决一切问题。即使日本人拍动画可以让人你接受，因为动画更架空，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但科幻电影立足于现实世界，要在现实世界拯救地球，日本人也做不到令人信服。好在，现在我们国家强大了，可以试着跨出这一步。

出于文化原因，资金、时间、人才都成了难题。这种对于科幻电影的不自信态度使得投资人们驻足不前。郭帆虽然已经有两部院线电影作品，其中一部还获得很好的票房。按理来说，应该在行业内通行无阻，走到哪里都能拿到投资人的钱，得到行业的认同和支持。可是一提科幻电影，所有投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国产科幻可能吗？观众能相信吗？不会觉得违和吗?”“硬科幻还是软科幻?”“那得多少钱才能拍啊？国内市场能收得回来吗?”“有演员愿意演吗?”“别人都没做出来，为什么你有信心做出来?”

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兄弟们酒桌后沉默许久的一句话：你要是干，我帮你。和他一起拍《李献计历险记》的摄影师刘寅、一头扎在《三体》里的美术师浩昂、参与制作《寻龙诀》视觉效果的丁燕来、还有一起北漂了十几年的龚格尔。“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可以看出在上映前他们对收回成本一点把握都没有，属于“争做枝头花，甘当桥下骨”的心态。大家知晓的可能只是有关于郭帆和吴京“空手套战狼”的故事，吴京一分片酬没拿，还投了6000万。就算是默默无名的剧组摄影老师，为拍这个戏就花了几百万元的设备，他自己买完租给剧组，拍完了之后实际上别人是根本不用的，基本就砸在他手里。甚至是特效制作的外包方，也超标准甚至免费做了许多精益求精的特效。这群人拍这部片子完全进入了疯魔状态。

关于具体电影拍摄方面，虽然我不懂，是个外行。但是我也能看出拍摄方面他们非常艰难。比如吴孟达一边吸着氧气医生在旁边待命一边拍戏。外骨骼重达80公斤，主演们一拍十几个小时咬着牙坚持，而很多临时演员拍个几条镜头都哭了。导演郭帆连续几天不睡觉，副导演连续工作了24小时还算是“有生力量”。更重要是的是，中国科幻点一个没有一整套科幻电影拍摄流程。我刚上班时，我表哥就教导我，进了公司，记得多留意流程。当时我没有明白，后来我发现，很多公司的管理岗之所以有竞争力，因为他们跳槽后可以带去整个流程。根据管理流程模板，基本都可以让一个公司正常运转。美国的科幻电影已经形成流水线工业，整个电影制作流程固定，所有外包分包线完善。那最简单的例子，你设计未来的车，那个方向盘应该是什么样子，美国有现成的专业人士设计，可能干这活干了十几年。这些中国都没有，所有东西从零开始，全部都是摸索阶段，很多制作方式完全就是土法炼钢。郭帆想的是，既然要做就要做中国的，抄袭美国只能成为残次品，画虎不成反类犬。

成也风云，败也风云。既然劣势是中国没有科幻电影的文化，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中国人，中国文化不可分割。导演要做的，就是唤起我们对中国文化的熟悉感。举个例子，《釜山行》作为一部恐怖片，它里面有这么一个片段：一开始火车撞死一头鹿，火车开过之后，鹿又站了起来，眼里发着绿光。观众一看就知道：哦！这是僵尸片。观众早就被训练过。《流浪地球》作为中国科幻没有这种约定俗成的轨道。它的轨道是首创的，很多观众没有被训练过难以接受，就比如我朋友圈另一位朋友的发言：“他们这些人都跑来跑去干什么呀？为什么不推木星而推地球呀？”所以剧组只能在细节中，一点一点的告诉你，这是2075年的中国地下城，靠文化认同感引人入胜。一开始教师中的朗诵的是我们从小耳闻目染的朱自清的《春》——“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地下城里正值迎春，就算在2075年，依然是打麻将、舞狮、撸串，大家红红火火的过着小日子。地下城里各种声音都是从中国人当下的现实生活寻找素材，同时也要想象未来中国的声音状态，这样中国观众才会有认同感，比如那句经典的“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就出自现实。所有听觉维度感受到熟悉的本土元素，突出淌在我们中国人血液里的“家文化”。

再举一个例子，很多人觉得，欧美人设计出来的山为什么这么美、树为什么美，觉得大师就是厉害。后来视效总监丁燕来去欧洲考察，发现人家的山就是这样，树也就长这样，照着画就行。比如《指环王》就是照着瑞士圣女峰复刻。不是人家有想象力，而是我们没见过。所以何必舍长取短，剧组要做的就是中国特色，科幻电影就是要接地气、才不至于与现实脱节。电影里有经过山东的镜头，景色用的山基本和泰山附近地貌类似。而其中剧组最得意的地方，就是冰封上海。用的是人人都熟悉的地标——东方明珠。这就和《釜山行》里面的鹿一样，不用做额外解释。一看就是上海被冰冻起来了，引发压迫感和恐慌感。

而最连接2075年的中国和2019年的中国的地方，是吴孟达这个人物，他从90年代穿越到流浪地球年代，他才是最接地气的一面。影片删减的片段里，有吴孟达年轻时作为民工打工的片段，老婆给他做阳春面。当他站在上海中心这桩楼上时，自豪的喊出：“这栋楼是我造的！”传达了不可思议的中国式朴素。而刘培强和刘启父子，也是典型的中国式父子。三代人把“家文化”诠释的淋漓尽致。

顺便多说一句，吴京饰演的宇航员刘培强，完全符合中国军人的冷静和能干。影片里虽然因为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被人诟病，但那才是中国宇航员的素质。我国第一代宇航员杨利伟，在舱壁出现裂缝的时候，也就心率稍微快了几秒钟。当然了，大量观众被驯服了，可能觉得所有英雄人物在面临生死时都和美式主角一样，紧锁眉头捂住前额，然后shitfuck大拍桌子才正常。在我看来，复仇者联盟4这种拿双手双脚的人形生物当成反派欲肉体消灭而后快，所有超级英雄在宇宙生死存亡之际依旧一盘散沙勾心斗角却没有拧成一股绳的价值观才奇怪。

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人仍爱他的国家，并非因为她的伟大，而因为她是祖国。

好了，读书笔记就写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