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馋的苗炜对贪吃者的训诫(2015年的采访)
两年前,苗炜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办什么XX杂志呀,耽误我写小说得诺奖了。”
问起他这是不是真实想法,苗炜答:“虽然得诺奖也不太可能,但写作是我的正事,最想干的事。不过写小说养不了家。”最近他出版了新的小说《面包会有的》。
四年前,苗炜在西班牙斗牛犬餐厅里吃饭。那个晚上吃了四十多道菜,他记得其中一道是棉花糖似的一张纸,上面点缀各式鲜花,吃起来带有花椒的味道。另有一道菜,是奶酪做成的大蛋,要敲碎了吃。“那是我第一次吃分子料理,采访了大厨阿德里亚先生,参观了他的厨房,看到二十多人的厨师团队像变魔术一样准备着饭菜,晚上真吃起来,还是震惊于菜式的花样,吃到三十道菜的时候,我心中隐隐泛起一种罪恶感:我吃的太好了,我不应该吃这么好的东西。”
他的新小说《面包会有的》,就诞生于品尝分子料理时那一闪而过的罪恶感。这本书花费了苗炜四年时间,其中三年苗炜都在看有关吃饭的著作。比如杰克·古迪的《烹饪、菜肴和阶级》。“他考察烹饪历史,研究为什么欧洲出现了高级菜肴,非洲只有低级菜肴。他将食物消费上的差异与经济结构的差异联系在一起,揭示隐藏在口腹之欲下的阶级特征......在15世纪欧洲出现印刷厂之后,美食书就非常流行,生产芥末酱的商人愿意让穷苦人看更多的美食书,然后能卖出更多的芥末酱。”又比如《战争之味》,“讲二战中的粮食供应,每天摄入4000卡的美国大兵打败了每天只能吃2000卡的日本鬼子。”
苗炜说自己“挺馋的”,这些年他也进行了许多“美食之旅”,日本、西班牙、印度......书中描写的那些高级餐厅他大多亲自吃过。尽管在其他世界各地看来,贪食是一种原罪。“英国作家C.S.刘易斯在《魔鬼家书》中说,过去100年,魔鬼在欧洲最伟大的成就,就是让人类在贪食问题上做到了问心无愧,人们将暴饮暴食的饕餮之罪,变成了贪恋珍馐美味的生活品位,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嘴馋而感到良心不安。这项伟业在中国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我们回忆过去的苦日子,为了给今天的富足调味,我们害怕原料变质腌制熏制的食材变成了‘舌尖上的中国’,我们津津乐道高级美食的传统,浑然不觉这里同类相食的残酷。”
Q=我
A=苗炜
Q:你曾说,关于文学的书你是从《寡人有疾》开始。它跟过去写的书有什么不同?
A:在之前我就是一个文学青年的写法,写自己的经历、情感困惑,但不是一个思考。从《寡人有疾》开始,有一些思考了。比如我会想,个人和国家是一个怎样的关系,是不是应该牺牲自己去为国家牟取更大的利益。《面包会有的》我在思考自己欲望的满足和道德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原来是特感性的,现在理性一些了。
Q:更理性,就更高级了吗?
A:也不能说变得更高级。很多作家凭借自己的生活体验在写,他可能经历了更多的事情,“文革”、留学经历会让他变得丰厚、有意思。但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没有这经历,青春啊、上大学啊、喝啤酒啊,就是这些。我就不会写那种特别以生活体验为题材的写小说,而会写那种稍微理性一点的东西。
Q:从《面包会有的》到《寡人有疾》,你的关注点、写作技巧上有什么变化?
A:我觉得这本不如上一本写得好。《寡人有疾》有超水平发挥的地方,很高兴。写这个没有那种突然间感觉可以写得更好的兴奋感。没写high过。
Q:写媒体稿会high吗?
A:不会,那个就赶紧写完完了。
Q: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糊弄的啊?
A:也没糊弄,它就是个行活儿,六七十分能用就行了呗。但写小说,我会努力想一切办法去达到一个超水
平发挥的状态。过程中偶尔会觉得这是我吗?怎么比我预想的要好啊?写虚构类的东西是可以有这种状态的。媒体稿,我知道我能写,但是在自己水平之下的。
Q:这几年关于关于美食的一切都特火,你觉得自己是赶这一波潮流吗?
A:你这感觉跟我一样,我身边也好多人写美食、从事美食相关的创意工作。这一行简直蓬勃发展得比较厉害。我挺怕做美食的人看了我的小说不高兴的。它不是素描食物,它有道德劝诫的意味。我跟着这个潮流一块过来的,这本书就是对这个潮流的一个反应。
Q:《面包会有的》故事的节奏很缓和,没有特别多人物性格刻画,他们有点苍白、有点无聊,可能不太带劲,但是又觉得挺高级。能不能解释一下这种趣味?
A:哎呦,我倒是挺想让你们读着带劲的。我没这么分析过......没法跳脱出来像看待别人似的看待我自己。我注意力并没放在人物刻画上,它会妨碍你最终要传递的那个东西。我曾经想过朱海伦跟杨大卫分手后,是否要补写一章她在潜水那段怎么认识的搞美食的杰克。也可以写得更长,给人物更多的交待。但我觉得不是特别重要。而且我并不擅长描摹一个女性心理。很多人都藏拙,但同时读者又都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Q:你擅长写什么?
A:我最喜欢《土豆烧熟了》第一章那种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虚构的东西。叙述本身就特热闹。
Q:美食家杨大卫患上胰腺炎变成素食者,爱吃蘑菇的王蘑菇死于蘑菇,暴发户盘佛珠修了佛......贪食者的命运为什么都被这样安排?
A:杨大卫虽然最后吃素了,但还是食物链顶端的一个人。他投资一个食品工业,还控制各种供应商,没有特糟糕。王蘑菇的命运是喜剧处理方式,荒诞和悲惨事实上能给人带来欢乐。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她特爱显摆,特爱蘑菇,后来这傻X吃蘑菇就吃死了。又比如说,朱海伦挺自私的,情感上深陷泥潭她能够她及时地放下,然后人们会觉得这种自私是一种挺好的品质,你不知道人们(对待自私的态度上)的转变从何而来。那个暴发户嗅觉特别灵敏,还贪婪,有特别高的商业智商。他虽然一心向佛,也没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我觉得极高的商业智商或许也不应该被极度推崇。
Q:你想提醒人们什么?
A:可能是节制到底是不是一种好的品德。是不是应该更节制一点,是不是不应该时时刻刻想要吃得更好,所以它有那么一点让人讨厌的道德训诫的意味。
Q:你曾说,“正常状态、正常生活不好玩儿,绝境和困境比较有意思。”这两个小说也是这样?
A:我写人物的时候,人最好处在一个非正常状态。《土豆烧熟了》里,两个传教士本来目的是给一个贫困黑暗的地方带来理性之光,但他们在这儿就只学会了做饭,很大的乐趣就在于讨论怎么做饭。我喜欢反讽。
本文于2015年发表于某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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