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向下超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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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作者:赫胥黎,大名鼎鼎的反乌托邦作家。
读过《1984》《动物农场》《华氏451°》等反乌托邦作品,独独遗漏了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读他的第一本书,是他晚年写就的一部纪实作品—《卢丹的恶魔》。他梳理了近300年来针对“卢丹神父附魔案”留下的相关文字资料,详实、精密、准确地记录下了这件足以被钉在人类历史耻辱柱上的真实事件。
卢丹,法国新阿基坦大区 维埃纳省的一个市镇。该市镇2009年时的人口 为7089人。就在这样一个历史上毫无名气的小镇,发生了上一件巨大的冤假错案。事情发生在黑暗的中世纪结束之后、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前的公元十七世纪中叶。当时法国小城卢丹的教区长名叫于尔班·格兰第,此人博闻强识,仪表堂堂,只可惜他同时也是一枚情种,暗中欠下许多风流债。这些丑闻令他在卢丹与很多人结仇,敌人们决心要报复他。
不久,当地修道院的一群修女被“魔鬼附身”,并声称全是因为格兰第神父与魔鬼签下了契约,使群魔来到中间与她们荒淫无度,才令她们被污鬼附身。经过宗教法庭和世俗法庭的审判,格兰第被判有罪,不仅身体受到非人的酷刑,最终还被火刑烧死。
故事写得非常有趣,同时,作者也野心勃勃地描写了种种中世纪风俗人情。
写了中世纪宗教压迫下的性压抑,表现在卢丹修道院的修女们身上。长期的禁欲,压抑使得她们患上了“慕男症”和“歇斯底里”症。她们以被魔鬼附身为理由,一边抽搐,一边说着令人脸红耳赤的淫秽言语。她们在公共驱魔仪式上,下腰,劈叉,极尽权力摆出各种各种令人惊叹的体操动作。她们深深地沉迷于此,沉迷于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体,沉迷于说下贱的词语,沉迷于对风度翩翩的格兰弟的性幻想。人性压抑的反作用在黑暗时期被无休止地放大了。如果读过《巴黎圣母院》中副主教孚罗洛对吉卜赛少女爱丝梅拉达疯狂的迷恋和渴望,如果读过《革命时期的爱情里》X海鹰对王二变态的调教,就不难理解这种反作用。正如王小波说:“性爱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推动,但自发地做一件事在有的时候是不许可的,这就使事情变得非常的复杂。举例言之,颐和园在我家北面,假如没有北这个方向的话,我就只好向南走,越过南极和北极,行程四万余公里到达那里。我要说的是:人们的确可以牵强附会地解释一切,包括性爱在内。故而性爱也可以有最不可信的理由。“
性压抑引起的魔鬼附身,权力精英阶级对格兰弟神父的栽赃陷害,民众对于女巫审判的可怕热情构成了这本书。但似乎不止于此。我私心地想要找到作者埋藏在纪实表象下的反乌托邦意图。直到读到后记部分,终于找到了。
作者首先提到,现代社会,人们通过工作而获得产出的生活理念或许能将人类从集体精神错乱,大规模屠杀和自杀的慢性冲动中解放出来,但人类还是能随时随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完整。他们总感觉自己是封闭的,隔绝的,于是产生了一种自我超越的冲动。有向上超越的道路,那便是沉迷于宗教,渴望获得神性。也有向下的超越,那便是通过毒品,世俗性行为和集体性谵妄获得非人性的沉迷。就是在此时,作者拉出了集体性谵妄的概念,用于描写人类在集体中,革命中忘却自我,进入一种令人疯狂和着魔的转态。作者把自己的反乌托邦意图埋藏于此,埋藏在对集体性谵妄的批判中。每一个人的个人意志在集体性谵妄中退却,个人进入无意识的疯狂状态,有关世界的绝对真理扭曲了所有人的真实视野,引我们进图各种各样的不当行为中。正如卢丹神父附魔案,人们陷入对女巫审判的极度疯狂中,作者把这种疯狂视为一条向下超越的道路,它指引着人不断地朝下走,超越意识的边缘,逐渐沉入非人性的潜意识中。
很少有人愿意变成天使,走向上超越的道路。也很少有人愿意变成恶魔,走向下超越的道路。除了这两种极端,作者指出了一条侧面的路,来解决人类自我超越的需要。侧面的路对于普通大众来说,显得宽阔了不少。有人选择追求家庭幸福,有人终其一生研究某一个课题,有人集邮,有人恋爱。所有的这一切,这让人沉溺其中,忘却自我的一切,都是选择。
忘了天使和恶魔吧。不如寻找现世的某一个点,沉溺于其中。在那些时刻,忘了自己,忘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