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客故事》刘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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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没有散文,只有/字母,此外就是诗,紧结得或多或少些,/松散得或深或浅些。”—马拉梅。 一 我将到海里去之前我对她说道:“姊姊你嫁了我罢。从今后马鞍山头底月亮,每天夜里,要看见我的魂梦底黑黝黝的影子从山底东边越过山顶来飘到西边,又从西边渡到东边了。到东边来,看看家里龙钟的娘;到西边去,看看红桥旁边的你。如果你归到我家,我的魂梦儿就夜夜伏在家里了。姊姊,你嫁了我罢。”她微微一笑,摇头而不答。 二 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从海里回来。跑进柴门,淡淡的朝阳照在草堂底阶上,龙钟的老母正穹窿着,扶着杖,坐在廊下晒背。屋里的桌上供着一瓶腊梅;墙上的屏条随着风儿摆动。娘回过面来,力求睁开那睁不开的朦胧的眼,像是要问“客人是那个”了。忽然墙角间沙沙一响,随着一声喜悦的“哦!原来景哥回来了!”回头看时,蓝布衣裙的她正扶着一根长的竹蒂,笑嘻嘻向着我,立在一堆落叶之旁。 三 明年正月,我将重到海里去的一天早晨,我在园里浇花,她和往日这时样,从她家里,提着一篮青菜,跑进我家后门,一菜上放着的今天是两条卿鱼。 我对她说道:“姊姊,你嫁了我罢。你看这满墙的月季,一角的荼靡,灵璧村中的花呀,这里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你来做花王罢。姊姊,你嫁了我罢。”她微微地无声一笑,说道:“恋旧居的鸟儿未忍迁往别枝呢。” 四 冬天回来,我先跑到山底西边,红桥旁边,门临流水的她家。一个十四五岁的儿童正在庭前游戏。 “姊姊呢?” “在你家还没回来。她每天都要下午才回来的。” 忽闻窗里发出一声粗而弱的嗄嗄的呻吟。 “谁呀?” “这是姨姨,江南的姨姨(姨姨即姨母)。自从亲母死后,我们未到这里之前,我同姊姊都是在那里依靠姨姨过活的。这几年,她孤零零一个人在江南病了。屡次寄信来,说要到这边来,于是我们都欢喜地望着了。姊姊常说,姨姨是一棵绿叶扶疏的梧桐,我俩是巢于其中的小鸟,梧桐有一日活着,我俩都未忍迁往别枝呢。但是我们年年望着,年年都不见她来。有时姊姊和我到江边去,看从江南一摇一摆游来的帆船,也都不见姨姨底影子。今年四月,姊姊等待不过,终归到江南去,亲自把她接回来了。” 五 第三年冬天回来,在从镇上到我家的路上,看见她在前面跑,白的鞋子,髫上白的绳子。 “莫不是她的姨姨死了么?” 途中我又对她说道:“姊姊,你嫁了我罢。在以前我讲给你听的故事里,婉儿必须等到铁郎从海里回来之后才肯依他。如今铁郎回来了,不再到海里去了。姊姊,你嫁了我罢。” 她又是无声一笑。虽然依旧无声,可是这回那展拓的忽然红晕的笑容明明是她心中澎湃的血潮震开的呢。 六 跑到家里,老母还是驼背坐着:屏条微微的波颤,似乎记得前年的摆动;腊梅还立在桌上四顾,虽然不是去年的了。 在我住的一间房里,本当是空空的,如今乃有白的帐子,紫的粉红布的被子,金黄漆的衣箱,亮莹莹的明镜,放着针、线、剪、尺、未装底的鞋帮的小桌。墙上还有一架大的半身的像片是……是着的水手衣裳的我! 正惝恍间,门呀的一声开了,蓝布衣裙的她拿着一杯茶,一半低着头儿轻悄悄地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