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何不理性?
我们说要理性,实际上是像表达这样一个意思:要做得合理。比如说两个东北人,他看了他一眼,他说,你瞅啥,他说,瞅你咋地,然后两个人找地方唠唠,搞不好,或者就进医院,或者就吃牢饭。非大砍省的人可能会觉得太不理性了,他们觉得这“后果”就因一个眼神引起,不值得。但是这种外省人的想法,实际上是错的。Mariano Sigman曾谈到,我们每个人有一个考虑问题的“框架”,框架不同,看法不同。比如说,一个人听到你说“你这样说不对”,她会觉得你在judge她,在数落她;一个人听到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她可能觉得“是哦这事我做得太笨了”。前者在说事,但是却用“脆弱自尊”的框架来看;后者在说人,但是却在“事情焦点”的框架来看。前者是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她,后者是在意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如何改进。前者就是一个封闭式的功利性生存。后者是一个开放式的改进型生存。我要说的是,对于封闭型框架,如果你和对方框架不同,几乎是无法交流的,相互无法理解,都在捍卫自己的观点。在匮乏环境中poor parenting下成长出来的孩子,很多都是这种封闭型框架。只关注自己,只会看自己感觉好坏。这是一种生存策略。一个生命体就是一个算法。你的算法一方面被你的基因决定,另一方面被你儿时的环境(经济条件和parenting)决定。当然,成年之后也可以变,就像我。Mariano Sigman特意强调,成年之后变没有那么困难。我们只是忘记了,儿时的成形,也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常犯的一个错误是,我默认别人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应该知道,如果别人和我框架不同,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老罗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其实就是说的这个框架不同。他说,他有一次乘车回家,和有个女同学恰巧坐在一起。下车的时候,看那女孩使劲儿把杂志往包里塞。老罗明明之前看到女孩儿包里装着桃子。老罗就说:哎,你那包里有桃儿吧?女孩说:不好意思罗永浩,桃儿是买给我姥姥的。老罗说他愤愤地吞了一口苦水—心说“谁他妈想吃了”—怕是在那女同学看来是吞了一口口水。老罗说,解释毛线,不解释。去他们的。常常感同身受。人们看我沉默,常常觉得他们自己很有道理:看我没话说了不是。
大砍省的(荣誉)文化决定了,不能怂,就是干,这才是理性的。非理性的做法是怂,说“瞅你好看”。外省人有外省文化框架,看大砍省行为是错的。就像笑贫不笑娼的文化下,不管捞钱是否道德,人们只羡慕成功者;反之,人们尊重一个有品行的人而不是富贵者。和文化框架一样,有些时候,我们看有些人的行为是非理性的,仅仅是因为我们觉得他们的行为“不够合理”。马库斯引用罗素的话说,据说人是理性的,他一生都在寻找能证明这个观点的证据。意思是说,人并没有表现出对应的理性,尤其是莎士比亚所说的“高贵的理性”。我以为,问题存在两个方面。人们在学写argument的时候,常常流传一些陈词滥调,就像说硬币有两面,这个说法太拙劣了,比第三个把女人比作花的还不如。一个硬币有两面,一个三角体有四面,一个立方体有六面。没有任何机智可言,但是弱智倒是有。我上小学的时候很喜欢这样的句子,就好像小孩子学成语一样。高智力总是提高的。婴儿生来不是白板。甚至刚生下没几天的婴儿都有数量的概念。实验是这么做的,给婴儿看一些画有三个物体的图片,然后突然给她们一张四个的,她们会看得时间久一些。婴儿不会说话,有些人聪明得很,用她们的凝视来发现她们的秘密——Mariano Sigman说,长大了之后,我们会发现,我们的凝视会出卖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会害羞。在我内心,有个不可遏制的冲动,就是寻求美。我说的美,是指的一种体验。就像至尊宝走出房门之后回答二帮主说,是,“弄得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可以类比马斯洛所提到的高峰体验,或米哈伊洛维奇所提到的flow。我曾长久寻求如何把琐碎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而有意义,寻觅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方法。在《小王子》中,埃克絮佩里借小狐狸之口说,如果我们做了个周四的约定,那么这个周四就和其他周四变得不同;如果你和我建立了联系,那么我就变成了千千万万个狐狸之中特别的一个;如果我们一起看过这一片麦田,那么这片金黄的麦田就不再是一片麦田,看见麦田我就想起了你。这是一种方式,但是这不是一种普适的方式。可能我们一生都没有机会遇到一个小王子。答案就是:你自己来做一个小王子。原因就是,当你自己心里有爱,这个世界就会涂上一层玫瑰色;当你是发光的,你就可以照亮你周围的黑暗;你是美的,你就把你的生活变得美好。
婴儿生来不是白板,但是也需要成长,需要后天文化资本、勤学苦练。所以才有“一万小时天才理论”。William Chase和Herbert Simon对象棋天才的研究显示,没有一万小时的练习,没有人能达到一个较高的水准。由此,Mariano Sigman说,我们可以乐观一点,成年之后大脑也可以改变,只是要你投入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你的知识会增加,你的人格会变化,你的能力会提高,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做事变得越来越合理,也就是说,越来越“理性”。但是,这个“理性”的说法实际上是错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正常人,一种是精神上不健全。正常人都是“理性的”,只有精神上不健全的人才是“不理性的”。Dennett提到一种fluke,会进入蚂蚁的大脑,控制住蚂蚁,让它们爬上草叶,给牛羊吃掉。然后这种fluke就在牛羊体内繁殖。这只蚂蚁就不再是“理性”的,理性的蚂蚁应该躲开草叶,回家搬面包屑。正常情况下,每一个生命体,就如我在前面所说,相当于一个活的计算器(算法的reification),用于实现自己的生存繁衍。那些失败的计算器都挂了,在时间线的某个点上永远停留在了那里。就像恐龙(恐龙:那是意外)。但是,算错不等于没算,不等于随便。从这里引出了一种区分:人们的行为是经过计算的,因而是理性的,尽管可能计算的结果并不是够好,因而是不合理的。罗素和莎士比亚口中的理性,实际上就是指一种出众的理性,也正是被Jonathan Haidt在The Righteous Mind中狂批的对理性的崇拜,理性幻觉,以为有一种绝对伟大、光荣、正确的理性,你运用这种理性,永远领导你走向真理。是否存在这样一种理性?存在。人们是否拥有这种理性?几乎没有人拥有这种理性。Mercier and Sperber所大力强调的,就是我们的“理性”,不仅没有这种能力,而且本来不是干这个用的。我们的理性没有构建逻辑严密、全面的推理的能力。我们都知道,上帝她老人家有,还有Laplace的intelligence有,其他人都没有。我们没有,我们就像Wilson的蜜蜂或Humphry(?必须得查查了)的蜘蛛一样,所知非常有限,所不知相当无限。这是病句。我们的智力,就如马库斯所说,漏洞百出。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一直在进行“理性”计算。不能认为计算不对就是不理性。
也不是说,理性只是有意识的算计。就如Damasio所说,情绪和感受,都是认知过程。也就是说,整个生物体从低到顶都是在计算,新陈代谢、免疫系统,到驱力和动机,到情绪和感受,到意识和理性,都是计算系统的一部分。看到一头熊,感到害怕,准备逃跑,这是计算;就像你很镇静,因为你考虑到,只要跑过你的同伴就可以了,一样的计算。所谓的“不理性”或“癫狂”,往往是计算错误;少走一步接不到瞎子不要紧,但是就像众多在那种泥头车、大货车轮下丧生的行人、骑车人,他们的行为看起来就是不理性,实际上他们仅仅是以为自己贴在这种车前时,会像在其他小轿车前一样,被司机看到而(被迫)让他们挤过去,却不知道这种大车司机往往看不到他们。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找死,而是“计算”出错了。这本书写大众“癫狂”,并非真的癫狂,貌似不理性,实际上很“理性”。就像在郁金香投机热潮中,在密西西比泡沫中,在南海投资热潮中,每一个最终亏损甚至破产的人,没有一个人是为了亏损或破产而加入到这种投机活动中的。每一个人都想发大财。卖股票的人想,支持卖股票的官员想,卖股票的人也想。官员稳稳得利,他们无偿得到股票,并有内幕信息。这不是说,他们就比民众理性。这就是所谓的“结构性腐败”。权力引发腐败,这是不可遏制的人的本性。人必然会腐败,必须通过制度来防止。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搞投票选举、短期任职的民主制度,就是为了缓解腐败的问题。在南海泡沫中,可以看到事后追究许多官员被查处。有腐败官员的撑腰,发股票的人就可以(相当于和官员甚至政府一起)收割韭菜。但是,民众也不是那么傻,他们虽然说在买股票想发财,但也不是傻了吧唧听说怎样就怎样,他们也在不断观察、收集信息。于是,就有了来自这些收割者的“操作”,劳发布密西西比计划,宣传是那里遍地黄金,你买了你赚大发了;在南海泡沫中,类似的假消息同样不断被“官方”放出。民众都不知道密西西比和南海在那里,看这些大人物、政府这么有信心,难道还能不信他们吗?还真不能信。约翰·劳约“为众多股民描画出一幅辉煌的远景,他承诺,每份500里弗的股票每年派发的红利可以有200里弗。”南海泡沫事件中类似的忽悠甚至不道德操作也比比皆是,比如当一次股票下跌时,“已经从这项计划中获得巨额利益的董事们看着股价回落并不甘心,于是,他们立即派人四处散播谣言,告诉人们南美蕴藏着巨大财富。厄雷交易所里全身心投入股票交易的人们很快就对这样的谣言信以为真”。
这些事件,从事后看,尤其是当我们从今天往历史回望,感觉很滑稽很不理性很疯癫,但是这是事后诸葛亮给我们带来的错觉。当年密西西比和南海泡沫引发巨大的投机狂热,不错;但是2007年左右,中国没有出现全民买股的狂热吗?难道最近几年还不是频出类似旁氏骗局的投机事件吗?我们智力有限,还bugs多;人性又是自私的,总有一些聪明人(聪明人才带来威胁,愚蠢的坏蛋不会),他们或先天或后天缺少没有培养出道德感,或者是普通人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铤而走险。也就是说,不是所有犯罪的人都是类似Jonathan Haidt、Gazzaniga和Sigman所提到的psychopath(Haidt说一百个男人有一个,真有这么多吗?),这种似乎是天生的冷血,他们情感较少,多进行冷血的利益计算,就像前不久出现的那个表哥堂弟和表妹玩,表妹摔了一下,表哥堂弟怕挨家长骂干脆打死了表妹。这就是冷血的利益计算。比如说,自己的不被挨骂大于别人的生命,Haidt说,对这些psychopath来说,别人和东西没啥区别,差别就在有两条腿会走路而已。我在最近几篇中,像个老太太(这是对老太太的偏见)一样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谈这些psychopath,是因为我就是Sigman所说的那种道德情感脑区强劲大过用于功利计算的“the lateral part of the frontal cortex”脑区的人,我们在电车难题中,不会选择死一个人救五个人。当然,我跟这些人还有一些差别。Sigman说,当你调整一下选项,人们也会跟着变。比如说,少数在第一个场景中不会搬动扳手,即不去让车轧死一个人,救另外五个人;但是,如果换成把他们家人孩子朋友五个捆起来放轨道上,很多人就改主意了。也就是说,感情模块实际上也是一种复杂的计算,不是简单的数字比较。但是我有理论基础,我向苏格拉底和康德学习(不敢称一类),我按照理性的指引做事。从我的理性理论上说,所有的功利主义计算都是错的。因此,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选择搬动扳手救五个死一个。任何情况。无论是情感还是理论,我都反对功利主义,更别提psychopath这种极端自私的冷血功利计算。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变成了个老太太(偏见,再次警告)。
查尔斯·麦基提到曾流行一时的猎巫运动、占卜术、催眠术、炼金术、预言家、鬼屋,还有决斗。他提到十字军东征,却没有提到“宗教”。宗教,恐怕是其中最大的、不理性的大众癫狂。直到今天,这种癫狂都还没有过去。马库斯在Kluge中说,今天还有一半美国人信鬼神,400万人相信自己被外星人劫持过。那么我就像知道,在整个国家从小教育和宣扬无神论的国家,民众有多大比例不信鬼神?肯定很有意思。实际上,这些都是人类智力深坑。我常说,人类有一个原始智力。这个原始智力,产生了巫术和神话,演变出最大的民众狂热,即宗教。很多人,像布留尔和爱德华·泰勒,都以为原始人智力低下,说他们的智力类似于小孩子。实际上这是一种严重的误解。普里查德、博阿斯还有马林诺夫斯基,在近距离目击获得的土著部落人之后,尤其是当和他们生活一点时候之后,发觉他们都很机灵甚至鸡贼,他们的错误或滑稽,不在于他们的智力低下,而仅仅是他们的“意识形态”或知识系统出错了。马林诺夫斯基说,有一次他问马兰尼西亚人,你们有那么多巫术,帮你们大鱼、好收成,为什么你们不用巫术来帮你们播种、除草,帮你们修理房屋呢?马兰尼西亚人的反应是觉得马林诺夫斯基好傻好天真。马林诺夫斯基说,所有的巫术,仅仅用在不确定的事情上。没有人傻到用巫术来做饭(你真当他们傻),巫术仅仅是一种辅助作用,一种在无法控制的地方,比如天气、运气这种事情上,祈求有个好的结果罢了。他说,比如他们毒鱼,由于肯定会收获很多,所以没有巫术;但是出海打鱼,水广鱼稀,不一定打得到,就有很多对应的巫术。当我们知道其中的原理之后,我们用我们现代的知识,觉得那样很愚昧很笨蛋,按照Sigman的说法,就是我们是在和他们不同的思想“框架”下来看待问题。如果我们在他们框架下,就会觉得他们的做法没有问题;Kahneman曾说,比如说,在我们知道一件事情之间,和知道一件事情之后,我们就有了不同的思路,所以我们的看法也变了。甚至,Sigman举例说,比如,我们常常前一天信誓旦旦说要早起勤奋,然后第二天早上,那个说要早起勤奋的人不见了,躺在床上是一个懒得起不来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巫术并非土著才有,我觉得泰勒严重弄错了。Thomas Keith写了一本巫术的兴衰,也就几百年前的欧洲而已;前科学时代,我以为实际上就是所谓的伪科学盛行的时代,而任何巫术,包括占卜、传统医术、炼金、预言、鬼神,都属于伪科学之列。当然,医术并不完全是巫术,尽管巫医占了很大一部分,包括中世纪的放血之术,和催眠之术。催眠术发展出了一种理论,即世界充满了磁力,通过磁力,能够包治百病——显然堪比中国祖传N代秘方的效果。当然,世界还可以充满能量,你吸收这些能量,能够反败为胜用你的小宇宙打败大魔王。或者充满气,或者查克拉?卡卡西可以多练练。催眠术一直到今天都有效,这种效果在巫医那里就存在了。巫医的巫术往往有神秘的药,和神秘的法术。这些法术,有时候是从人身上取出致病的东西,可能是在一本叫《形形色色的巫术》中,提到有的巫术仅仅取出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你看着巫医像是去除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来了;但是,还有一种巫术,是取出一些东西,有时候是石子,有时候是小虫,有时候是羽毛和血的黏糊一团。他说,取出看得见的东西的医疗效果,比没取出看不见东西的效果好。当然,如果真是这样,也不奇怪,因为在这种医疗方式中,效果和催眠术一样,往往是通过“暗示”来实现的。查尔斯·麦基称之为“想象力”。不是想象力,是所谓的suggestion的效果。看看催眠术一节的例子,调查显示,女性常常是反应最大的一群,符合我们对suggestion效果的结论,即女人和小孩子是容易受暗示影响的人群。与之对应,恰好有一种“臆症”,或其他与之相关联的“躯体转换障碍”,人们可能因为受到某种精神的刺激,导致了心理或躯体上出现某种障碍;就像是一个人受了某种委屈,突然不会讲话了(我听人讲的一个案例),或突然瘸了(我读过的一个案例),但是去医院检查,躯体没有任何毛病。有些这样的案例,心结解开了,这个人的状况也就消除了。我记得有人提到勃朗宁夫人的这种症状,没有详细了解。总的来说,导致这些“不理性”或癫狂现象的原因往往有两种,一是人们知识和能力局限,无法知道真相;二是受到利益的驱使。占卜是一个人们由于知识有限而弄错的例子。在占卜中,有内脏卜,有裂骨卜,有石头卜,所有占卜都一样,就是从一种不确定性中,来找另一种不确定性的发展。有一种占卜是有人干了坏事,像找出凶手。怎么找,把一只壁虎,放在一个圆圈中间,看它最后选择往哪个方向走,就判定凶手在哪个方向。用一种眼前的不确定(壁虎哪里走),确定下来(这里走),认为是另外一个不确定(凶手在哪里)的确定性(壁虎的方向)。当然,算命的让人信,也有他们自己的本事。尤其是他们的一套话术。在催眠术中,有人制作了一个“牵引车”,就像今天的那些什么“红外仪”、增高药一样。这种牵引车在病人患病的部位碾动,有些病人觉得很有效,有些甚至有好转。有聪明人用木头涂上颜色,伪造了这样一个“牵引车”,让病人误以为是牵引车来同样试用,结果效果一样,这就揭露了这个“牵引车”骗局。简单说,这个世界上,就如福赛尔所说,常常是“混蛋骗傻子”。但是我们不能怪傻子,傻不是过错,骗人才是过错。就像电脑手机操作系统有bugs不是开发人员的过错,那些利用这些bugs写病毒的人,才是不道德的混蛋。所以我们应该努力学习,识别骗子和坏蛋,严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