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瞬间的直觉产生于耐心的工作”

2018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有一个特别的展厅，它在一个大厅的架空层，阶梯入口很多人在排队，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严格控制展区的人数，下来几个人，就放几个人上去，说这是为了安全。另外一个原因，我觉得在嘈杂纷乱的大展场，人们需要一个相对静谧的地方安静下来观看这个特别的展览，对，就是“静谧”这个词。这个展览的主题是建筑师卒姆托的工作模型。

卒姆托是2009年普里兹克奖获得者，在编辑一本普利兹克奖专辑的杂志中，我们引用过他这样一句话：“质量、体积和宁静感都应该被单独保留下来，这样蕴含在石头内部的质感才能被感知和表达出来。”这句话为什么能代表卒姆托？为什么要用“静谧”来形容卒姆托的作品？

今天读完一篇文章“理解卒姆托必读——作为体验的建筑”，作者Pallasmaa是芬兰赫尔辛基科技大学建筑学教授，美国建筑师协会荣誉院士。他跨出建筑学，借用了一堆哲学与艺术观念，小心地将建筑从科学中剥离出来。其中引用了一段芬兰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的话，基本能表达本文的核心观点：“无论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大是小，在任何情形下……对立的事物都必须和解……几乎任何正式的工作都牵涉数十上百乃至成千上万个矛盾因素，这些因素只能通过意志的行动迫使其达成功能上的协调——这种和谐除了通过艺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达成。单个技术与机械要素的最终价值只能事后去衡量。一个和谐的结果是无法通过数学、统计学或概率演算来获得的。”

略过这篇文章，卒姆托的著作《思考建筑》可以更好的帮助我们直接地理解他。尽管作为建筑师的卒姆托讨厌对建筑的演说和絮叨，主张“美好的静默”，建筑本身“无需个人说辞即可应对得体自如”，但他最终还是作出了阐释，把自己的观念用写作的方式留存。我们可以从书中得到Pallasmaa对卒姆托理解的验证，没有偏颇，卒姆托表达中的诗意倾向，淋漓尽致。

在书中，卒姆托简短回忆了自己小时候经历的场景，谈到了自己的记忆是“探求建筑氛围和影像的宝库”，“你感兴趣的事物，藏着你的人生秘密”的确是打开一个人心门的神奇钥匙。卒姆托喜欢细致入微地描述自己喜爱的建筑情景，从材料、光线、气味和声音中“吸纳心绪”；他认同海德格尔关于人与场所之间“诗意的栖居”的关系；也欣赏卡尔维诺“隐晦与不确定”的文学之美；即使同行的认知，他引用的也是亚历山大《建筑模式语言》关于人们“本能上感觉良好”的空间情景……这一切，似乎都让“科学”摸不着头脑，无从插足。

之所以在普利兹克奖杂志中引用卒姆托那段话，是因为他相信，美存在于事物自身之中，人们不必要在其中添枝加叶；他相信现实的魅力，“这对我而言就是一种炼金术，把真实物质转化为人类感知，把物质——建筑空间的实体和形式——在特定的那一瞬化为情感。”他也相信，“日常的平凡事物中有一种力量，只有当我们注视良久时，才能发现它。”他不断强调，“设计的基础在于了解和建立秩序系统，然而，寻找建筑之根本实质乃是出自情感和洞察。”

“我以我的整个存在来感知”，Pallasma在文章中继续强化对卒姆托的理解—— 古典的知觉，我们可以一个个地找出它们对应的生理器官，但我们却无法找出那存在的知觉对应的器官，因为它是来源于我们对于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状态的综合的理解。

卒姆托的表达已经过去了差不多30年，Pallasma的强调在今天也已不新鲜，“我”无可替代的存在，强调人的价值与作用，是朴素的人文主义的基石，如果没有这个基石，我们追寻的“人”的意义就像脆弱的建筑一样坍塌。可是，我们几乎所有的方面，在面临科学强力碾压前途未卜的当下，我们仍然活着的人，能够感受到、享受到这份独特的、混沌的思辩与美感，也许就是被赋予的一种延缓退场与自救的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