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领土寸土不让”推广到国内各行政区划会怎么样？

唐晓峰在《新订人文地理随笔》中提到这本书，我很好奇，故而借来一看，还真是很有意思。副标题是“中国勘界报告书”，主要是国内各行政区划的勘界。此书是立足国家层面讲各省之间边界的勘定，当然你可以下推，那就会涉及各市、各县甚至各乡各村的勘界问题。此前从来没有见哪本书专门讲这件事情，但这真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

为什么要勘界？原因就是在各区域之间因为边界不清而出现了大量纠纷，有些纠纷闹出很大事件，械斗，洗劫，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为什么会有边界纠纷，为什么边界纠纷愈演愈烈？其背后是人口增长背景下的资源之争。人口少，大自然承载能力富富有余，大家各尽其能相安无事，伴随人口增长、经济开发能力提高，资源稀缺凸显，就会出现纠纷。如果在某块地面上发现了新的资源（比如金矿），那就会一下子激发起对地面权属的强力争夺。为什么原来没有划清楚边界？一方面和原来没有明显的勘界意愿有关——资源不稀缺背景下权属就不太重要，同时和数十年间国家治理方式也有一定关系，行政区划不断变化，比如批准设立一个新的县或乡，一些区域原来属于这个省（市）现在划拨给另一个省（市），由此就要改变原来的边界，最典型的就是重庆市从四川划出来变成直辖市，此外还有土地所有权几经变更带来的影响。这些道理说起来简单，但书中讲到，当年却是经历了一个很长的过程才认识到的——原来以调解纠纷为工作重点，但效果很差，后来才发现只有勘定边界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勘定边界不容易。书中讲到，我国的行政区划，国家明确划过线的是少数，大多数属于国家没有明确划界但已经形成双方共同承认的习惯界线，余下的就是双方有争议的地段。在资源短缺背景下，每一个区域从政府到乡民可能都会抱着“自己的地盘一寸也不能丢”的心态，尤其是政府官员，特别不愿意落下出卖当地利益的形象。但如何证明这是“自己的地盘”却是一件让人头大的事情。每一方都可以找到历史的依据和现实的理由，所以就会在调解纠纷过程中出现长期争吵、议而不决的情况。为了走出这个怪圈，在1988年发布的《行政区域边界争议处理条例》中明确：所以提供的依据以争议地区解放后历史形成的现状为原则，其余均不算数。之所以如此“割断历史”，就是此前过分受制于历史悠久带来的种种制肘。勘界实施过程中，面对复杂问题，还有一个“高度民主与高度集中相结合”的原则，也是为了在反复协商前提下，通过上一级“拍板”最终解决问题。

给几组数据。全国31各省市自治区，共有省级陆地边界线68条（原来是65条，期间因为重庆市直辖又多出来3条），法定线不足5%，习惯线占77%，争议线占18%。因边界不清引起的省界争议800余起，涉及333个县，占全国省界849个接壤县的39%。共和国建立以来共发生各类纠纷上千起，1950年代只有30多起，60年代有60多起，70年代上升到130多起，80年代猛增到1000多起。1989年11月开始勘界试点，1995年开始全面勘定工作，截止到1999年6月，已经开展勘界的省界线61条，划定界限44000多公里，完成74%；42个三省交会点确定了39个；41万公里县界，已划定33.5万公里，完成81%。但可以想象，剩下的正是难以解决的。

全书分上下册。前面一个序章，涉及两部分内容，一个是国界勘定的内容，尤其是清朝与沙皇俄国的领土争议以及边界勘定过程，有经验但教训更多；另一个是比较完整地介绍了民国时期尤其是1930年代国民党政府为勘界所做的工作，有业绩当然也有遗憾。上册重点讲边界纠纷，以土地覆盖类型+资源类型方式组织，依次是草原、矿产、土地、森林、海洋；下册主要讲政府主导下的纠纷调解以及勘界组织，前半段是勘界前的事情，按照周恩来、邓小平、江泽民、李鹏、朱镕基等领导人往下排，后半段就是勘界工作过程，按照试点、铺开、进展和未来展望，大量的领导讲话、部门文件、调研结果总括起来往上堆。

总体看，尽管叫做“勘界报告书”，但此书还真不是工作报告，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社会科学研究著作，更像是一部报告文学。尤其是上半部，为了讲为资源发生的纠纷，常常会先通过历史掌故、文学作品对祖国的大好河山赞美一番，比如讲到矿产，先用很大篇幅讲了丁文江和翁文灏对中国地质学和矿产勘探开发的贡献。这样一种写作方式有时会令人喷饭，但与一些作者经过自己“研究”改编之后呈上来的“杂烩”相比，这里对各种事件所做的近乎原生态的描述，感觉似乎也很值得肯定。尤其是其中涉及很多大小掌故也很有吸引力。比如中国国土面积到底有多大，960万平方公里怎么来的，为什么不纠正。比如行政区划怎么来的，什么叫“沿”什么叫“革”，浙江省什么时候创建的，与江苏省之间的界线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受制于当时出版条件，这样一个具有空间感、与地图有直接关联的书，却没有相应的地图匹配，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还有就是：此书截止于1999年，转眼20年过去了，不知道此后的进展如何。

最后要补充一点：“职方边地”是什么意思。职方原是《周礼.夏官.大司马》中的一个人名，据说掌管着天下的地图，主管着四方八面的职贡，所以唐宋至明清皆于兵部设职方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