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宗不是你想的那样——《讲给大家的中国历史1》读书笔记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1. 夏、商、周并非朝代更替,而是三个并存的部落,至少在很长的历史时期是并存的。
首先,需要摒弃后世朝代更替的惯性,以为夏商周也如此,商灭亡了夏,周灭亡了商,取而代之,在灭亡前朝之前,新朝并不存在,这样的观点需首先清除。
其次,需要忘记以唯物史观为基础对中国历史的断代,将夏商周统一称为奴隶社会了事,社会分化如何产生,奴隶来源,权力如何产生,威权各有不同,将夏商周想象成几个奴隶主驱使大量奴隶劳作,是不负责的草率态度。
再次,将考古成果与古史文献相结合,群星闪耀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二里头,安阳小屯村遗址,与古文献相对照,既可验证文献真伪,又可加深理解。
根据目前的遗址发掘及文献考据,夏人居于河南偃师二里头,商人则更有可能为黄河下游的游牧民族(发迹地点尚不明确,这是我理解的),后迁徒至中原,周人可能初期为山西等较边缘地区的农耕民族,后迁徒至陕西,与当地羌族联姻,共同经营关中肥沃之地。
而这与《史记》中三代纪年年代互有重叠也是一致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更替,并不像后世那样你死我活,夏商际代更替目前证据不充分,但二里头遗址从夏跨到商,文化遗存并没有明显变革断裂,起码可以说明,商人取代夏人成为共主之后,并未将夏人一网打尽。而商周则更加明确,周所封宋国就是商人后裔,《尚书·康诰》中周公也提过尊重商人敬祖敬鬼神的文化。
2. 夏人以夯土技术取得共主地位,商人以鬼神世界观制霸,而周人则以攀关系见长。
夏作为史书记载的第一个朝代,是凭什么成为一个朝代的呢,本书推测,可能是夏人掌握了先进的夯土技术,在城邦林立的时候,能提供最有效的保护。
插一句,城邦林立这个事儿我觉得比较靠谱,在《何以中国:公元前2000年的中原图景》中提到陶寺文化等,都有筑城的习惯,有可能在公元前2000多年前,当人们的村落从挖壕沟防野兽,开始变为筑高墙防外人的时候(也就是农耕开始屯粮的时候,不然外人来抢啥呢),中国也曾有过一段高墙林立的小城邦时代。
夏人正是在这一时期,以墙造得好造得高造得牢,取得了当时的中原共主地位(也就巴掌大的地方),也成为了能为史书所记载的第一个王朝,只是不要把它想象成后来的王朝的样子,它更有可能是一种松散的部落联盟形式(邦联?)。
商人好卜,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儿,但是为什么好卜,这个就涉及商人的世界观了,商人认为人死了之后,鬼魂脱离身体,与我们生活在一处,但属于另外一个世界,而商人自诩有能力连通两个世界(也是真的相信),商王就是大巫师,而商人的威信就来自于在那个世界,我的祖先就是最强的,我的祖先会帮助我,因此你们都应臣服我。
也因此,商人的青铜器是最复杂精巧的,其上有各式纹样,因为青铜器是他们祭祀的礼器,越是威严就越有公信力。
这在国博《古代中国展》中可以明显感觉出来,商代的青铜器无论从形制、样式、复杂程度都远远超过周代,这一方面可能是周偷师青铜器技艺没偷全,另一方面,周与商对待青铜器的功用是不同的。
商代,尤其是商祖乙改革之前,几乎任何事情都要占卜,有事随时问祖先,感觉祖先从来没有离开过,也难怪书中称为“鬼气森森的商朝”,而周则有其完全不同的对天地万物的解释。
或许是因为武王伐纣赢得太容易,本来只是想反抗示威,没想到就赢了。利簋(藏于国博)金文记载了武王伐纣的过程,早晨出发,傍晚就赢了,在周人心目中强大的商人,就这么败了。周人思来想去,觉得是天意,上天认为商人逆天,因此让周人取代之。
每个政权都有解释其政权合理性的本能,周人则创造了一个无私公正的上天,它客观地无感情地评价世间的一切,它无所不在,可以洞悉万物,如果周人统治的不好,上天也一样会推翻它。
而周人赖以生存的处世原则就是结盟联姻,以血缘契约关系维持其统治,更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可能是从与羌族联姻而获利中取得的经验。既然上天让周代商,那么在他们看来,就是他们这种重视人际关系的原则是顺应天意。
继而,青铜器的功用从商的祭祀变成周的盟约,周代的青铜器在造型工艺等方面均已退化,其明显的特征是铭文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其中记录的均为周王因何事赏赐某一族,筑器记录,“子子孙孙永保用”,以可以永久流传的青铜器记录要永远遵守的誓言。
3. 甲骨文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与语言是脱节的
纵观世界的文字创造史,表音文字都是基于这样一个逻辑,语言先于文字,文字是语言的载体,创造出基础的音节,则语言可以经由文字记录下来。
而汉字则在其中独树一帜。
根据本书的观点,是因为,甲骨文,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并不与当时的语音对应,甲骨文更像是占卜的符咒,“鬼画符”,你知道它的形状,它的意思,可是它怎么念,是念不出来的。
这一点在《尚书》早期篇章中体现明显,这些篇章诘屈聱牙程度令人费解,我曾在年轻时尝试读过一点,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学识太浅薄,现在倒是有理由推脱一下。如果按照这个理论,那么就不是《尚书》难读,而是根本就没法读,也不用读。
那么,就是周人,在继承了商人几千个甲骨文字之后,将之一一赋音,文字和语音第一次合体了,于是接下来的《诗经》才如此朗朗上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简直像在闹着玩。
可历史就是这样,一个拐点走向此,一个拐点走向彼,大势所趋也有机缘巧合,真是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