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羽毛绑架的人们

《遇见天堂鸟》作为一本非虚构文学，却呈现了比虚构还要魔幻的世界。作者以抽丝剥茧的细致，揭开了一段永远无法说明是非的过往。中文译名颇具迷惑性（我一度以为此书是介绍濒危鸟类的被发现与被毁灭）。如果拆下中文外壳，The Feather Thief，这个标题一定会让你恍然大悟却又陷入更大的迷惑。

究竟我们是怎么遇见天堂鸟的呢？在本作中，我们并没有遇见真正的天堂鸟，我们只是遇见了天堂鸟（以及其他珍惜、濒危鸟类）的尸体以及人心中的欲望，而我更愿意总结为物化了的爱好。从最初对美丽的追求，到本作中的飞蝇绑制的艺术，都是一部分人的爱好，然而物化的爱好却成为了“拥有了不属于人类美丽”的鸟类的葬礼，甚至，以标本形式存在的鸟类都难以幸免。

本书主线是一场离奇的窃案：一个自称只带着一个拉杆箱的年轻人趁夜色闯入自然博物馆，偷走了299只鸟类标本。更为离奇的是，当这为年轻人被捕时，追回的鸟类标本远远低于这个数，还有106个标本（或称鸟皮）流失在外。而我们则跟随作者的脚步奔赴在地球的不同角落寻找这批失踪的鸟皮。

掩卷细思，本作给我最大的体会有如此几点。

第一，我们所以为的是非观其实不值一提。抛开被访者花哨的语言以及各种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两个疑问：你相信一个人突然通过合法手段拥有了大量退出流通市场的商品吗？如果第一个问题是肯定，那么你相信这个大量流通的东西确实值得你花费这个价格购买吗？如果第一个问题是否定，那么购买这样非法的商品确实是无过错吗？然而爱好面前，无论怎么回答这两个问题，都比不上一根羽毛重要。这就是物化的力量。

第二，我们所仰赖的科学体系其实很脆弱。这种脆弱一方面是科学本身也是仰赖于人，也即是我们所说的技术是中性的，但是使用技术的主体却并非中性。埃德温的诊断是否合理与可信即是一例。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并不准确甚至随时间推移并不合理的方法使其付出了过轻的代价。脆弱的第二方面则在于，无论科学如何进步，科学都非全能。我们为什么需要标本，即使他们看起来毫无价值，我们其实是希望凭借此为未来留下希望。一旦失去了，可能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而站在这个角度，无论是失窃的标本还是发生火灾的巴西国家博物馆都是莫大的损失。

第三，承认自己犯错是困难的。即使知道自己犯了错，要承认是很难的。换位思考，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在这样一桩案件里承认自己参与了，19位能够归还羽毛或鸟皮的买家已经十分高尚，更何况当重新开始调查时，牵涉的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一整个同好圈，而这个圈内其实早已选出了完美的替罪羊和出头鸟。在这种情形下，每一个愿意接受作者采访的人都算坦诚，阮隆身上简直是闪烁光辉了。

第四，自由市场并不是万能的。市场是资源配置的有效手段，但是市场并不是万能。假设每个人都追求或者说获得了效用的最优，整体的效用其实难以最优。本作中的商品“羽毛”其实并没有企业家在推动，也没有所谓利益集团的游说，但是在市场的运作下的行为其实已然损害了长远的效用。然而现实的复杂性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永远难以量化，一定有人相信这样的羽毛交换物超所值。

最后的最后，感谢作者在5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努力。虽然损失永远无法弥补，至少从另一个层面展现了人类欲望的深远影响。我们被欲望驱动着改变世界，我们被欲望驱动着提升自我，我们同样可能被欲望绑架，成为欲望的奴隶。这不仅仅是一桩奇异的窃案，这更是一场探寻自我的旅程，你是否会被一片羽毛绑架呢？

P.S.作者写作时的客观与克制令人印象深刻。能够在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后，仍然在不同部分采用中性的不带偏颇的语言写就故事，能够不带个人色彩的站在每个关键时间点客观的写出事实，这一点成就了本文的纪实性，甚至有了一丝丝叙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