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足够爱看书,就用不着旅行
每天下午,Orcaella号上都有一场小型讲座。作家鲍勃是讲者之一。大家坐在凉快的客厅里,喝着红茶,吃着点心,听鲍勃讲述奥威尔在缅甸的日子——这段日子对他一生的写作至关重要。我很快发现,如果你足够有钱,就用不着看书,因为可以找到像鲍勃这样的人把精心挑选、剪裁过的信息讲给你听。讲座关于缅甸的方方面面,话题每天不同。一点儿背景知识,一点儿逸闻趣事,大量照片,最后10分钟自由提问。每个人都喜欢这样的“讲座”,因为这远比看书轻松,而且每个人都以提出一两个听上去很聪明的问题为乐事。这是游轮提供的服务之一。它设立的前提是,不用看书是富人的特权。
——摘自书中《开往蒲甘的慢船》
如果你足够爱看书,就用不着旅行,因为可以找到刘子超这样的作家把精心挑选、剪裁过的旅行故事讲给你听。故事关于旅行的方方面面,目的地和旅行方式每篇不同。大量背景知识,大量逸闻趣事,最后一点儿照片。人们喜欢这样的故事,因为这远比旅行轻松,而且还能以写上一篇看起来很聪明的书评为乐事。这是书籍提供的福利之一。它的前提是,看书不是任何人的特权。
书的封底写着“并非游记指南”,让我隐约读出旅行圈的鄙视链。确实,在自媒体时代,游记和指南(或称攻略、锦囊)这两种文体早已没什么门槛可言。互联网的流量漩涡不可逆地席卷了一个又一个目的地,世界各地的游客循着相同的线索前赴后继地打卡,再反哺在各大社交平台上,使这个漩涡继续扩大,直到被另一个更猛烈的漩涡吞噬。
在这样的大潮中,想写出不一样的东西,就只能另辟蹊径,寻找少有人走的路和交通方式:要么太危险,要么太艰苦,要么太费钱,要么太费时间。书中的9篇旅程,除了琅勃拉邦,基本都符合以上特点。
我习惯以“有用、有趣、有现场感”的标准来评价旅行写作。作者显然在技法上已经非常娴熟:历史、政治、宗教这些掉书袋的背景知识,被简洁扎实地织进线性叙事中;适时冒出的自嘲,平衡着对当地人事物和各国旅行者略带优越感的戏谑调侃;打开所有感官吸收到的素材,通过精雕细琢的修辞流淌出来;那些看似轻巧的过渡和收尾,想必也是几经打磨的结果。
因为个人趣味,最先翻开的是写缅甸掸邦的《我私人的佐米亚》,毕竟我离景栋的直线距离比昆明还要近。文中出现熟悉的族名:傣、爱伲、阿卡、拉祜,这些跨境民族也生活在滇南的澜沧江畔和大山深处,我正以普洱为大本营缓慢地探访。稍有困惑的是,在我的经验里,爱伲和阿卡是对哈尼族同一支系的不同称呼,而书中是两个族群。
看完这篇,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图书馆借了《逃避统治的艺术:东南亚高地的无政府主义历史》,人类学家James Scott在书中所阐述的“Zomia”概念,最终促使作者追随毛姆的脚步,前往景栋。身处Zomia所定义的地理范围之中,这不是我第一次听闻这个词,但此前的语境并没有激起我认真研究的欲望。也许好的旅行文学可以加上一条标准:启发读者去寻找新的眼光。
《沿着季风的方向》读起来是轻松愉悦的,但合上书,总觉得不够过瘾。隔日又重读了一遍掸邦那篇,我想自己贪婪地期待着,透过作者的笔触,了解山地部落更多更丰满的细节。写到离开爱伲人的村子时,作者也遗憾地表示:“如果不是和朱老师有约,我倒是很想在这里住上一晚,仔细观察他们的生活。”
语言的障碍,使得作者与原住民之间的交流总是隔着一道,必须借助讲英语的导游或者华侨实现,难免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不够直接鲜活。当然不能要求旅行作家像人类学家一样,扎进一个地方,学当地语言,做田野调查,这违背他们的流浪气质。实际上,作者的调研深度、观察锐度(尤其在意服饰品牌)已经超过绝大多数旅行者。
如此想来,更加佩服那些以年为单位,把自己埋进素材堆里的非虚构写作者、纪录片团队,不论资金层面,单说脑力和体力,都是投入产出比极低的创作。在这个速食时代,比严肃的旅行文学还要费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