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生式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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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昱宁在《八部半》附录的创作谈里写,十几年的文学经验反而对她进入虚构写作构成障碍,我想,我确实在这些小说里看到了这种障碍——她的小说重写作技巧,倒也说不上匠气,但比起某些更年轻作家的作品里可以轻易捕捉到的灵气(比如我挺喜欢的东来),她的小说的设计感,与她忍不住在最后跳出来自嘲也好、戳穿也好,“升华”也好,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文学理论知识丰富的好学生在写作。
就拿她自己认为完成度相对而言最高的《呼叫转移》来说,这篇小说写一个大都市里的小镇青年,他在第一次网络诈骗时意外窥探到了一个女文青与已婚戏剧学员教授的恋情,小说以小镇青年的视角狠狠地嘲讽了教授等知识分子的虚伪,于是本来诈骗成功的他在女文青大段念着戏剧台词时把从教授那儿骗来的钱悉数转给了这个文青。故事本来停在骗子向发廊女求婚那儿恰恰好,嘲讽与解构得刚刚好,骗子也有点儿滑稽英雄的感觉,然而,黄昱宁偏偏加重了小说的设计感,最后让骗子与教授及其妻子相遇,再度目睹这些所谓知识分子的恶心,并让骗子登上舞台,去戳破教授车库车里的轮胎,这种戏剧化的偶遇与对骗子“英雄“一面的再度强调,只能是使得人物和故事都更加失真,尤其是人物。
黄昱宁自己在解释这个设定时,讲到“作家的后现代意识”,她是故意设计”掌声“两个来提醒读者,这是在舞台上,来告诉读者戏法在哪里,“会更加现代一点”,我觉得这是不是她作为文学评论员的某种过虑?因为她的这点“作家的后现代意识”,这种忍不住在结尾自嘲一把的做法,不仅让人物在舞台上演出的同时将人物拉向失真,也显露出了黄昱宁作为“知识分子”与小镇青年这个人物的距离——她忍不住在故事里解构、嘲讽知识分子、解构中产生活的同时,最后自己也跳出来拆穿她所设计的小说装置。
这部集子里,不止一处在结尾时有类似的设置。譬如《水》,小说在一开始就设置了悬念,到最后一刻,悬念解开了,但是——在悬念解开之后,又借由李小晚的想象重述一遍男人在夜晚时用扬声器播放大提琴录音的想象,这段想象,消减掉了大半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
如果把黄昱宁的这本集子和双雪涛的《猎人》对照来看,会发现两者风格的极大差异,几乎是对比般的存在。虽然两者都非常富于写作技巧,但《猎人》在叙事上会有大量留白,甚至在收束时会让人觉得猝不及防,他的小说基本上是没有赘肉的,但这并不是说他不会写任何的支线,譬如说《起夜》里那个颠球的少年,看似是与主线无关的闲笔,实际上形成了某种互文。而黄昱宁的叙事,我总觉得太满了,不够克制,这种不够克制甚至不仅是叙事上的——虽然非常mean,但我觉得黄昱宁有点像她笔下《三叉口》里的简老师,有种睥睨(睥睨这个词好像不太对,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人物的感觉,所以才在结尾刹不住车吧(也不仅是结尾了,文中也是)——她还总是忍不住“升华”(?)/抒情一把,譬如这篇结尾——
夜幕中,她打算就一直这样跑。跑上地铁,从圣米歇尔广场站钻出来,跑进巴黎圣母院门口的圆柱形的厕所。她让自己一定要记得按红色的按钮,让温暖的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她相信,钱素梅会一直在她身边,像影子一样贴着她跑。惟一不同的是——姚烨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她以前真的不知道,钱素梅会一边跑,一边写诗。
令人吐血——“她以前真的不知道,钱素梅会一边跑,一边写诗。”如果我是编辑,我一定通通删掉,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