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与谁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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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奥斯瓦尔多·费拉里的对话中,博尔赫斯继续推进着他的创作。毫无疑问的是,博尔赫斯并不总是在与费拉里对话,有时候我们发现话题拐了弯,然后又在费拉里的要求下回转来。博尔赫斯乐于回忆祖父的事迹、追踪词源、发散思维,但费拉里显然还记得事先拟定好的题目呢。这迫使我们追问,对话在这里发生了吗?
费拉里(1948-)看起来并未见过阿尔丰索·雷耶斯(-1959)、卢贡内斯(-1938)或者P.H.乌雷尼亚(-1946),自然对此无话可说。【侦探小说】也很突出,在这一篇里费拉里仅仅一次介入了话题,首先指出切斯特顿对侦探小说的爱好是因其偏史诗,接着表示这可能来自于一种幻想文学与现实文学之间的平衡。作为对比,博尔赫斯在同一篇中则说明了“所有类别都是好的”、“侦探小说的一个主要题目是两个古怪人物之间的友谊”、“推理答案”、“切斯特顿的独特风格”以及“词语的力量”等5个方面这5个方面都可以置于“侦探小说”题下,所以全篇读起来仍然流畅连贯。在【两次日本之行】那里亦然。
费拉里在【论亨利·詹姆斯】中展现出了固执的一面。博尔赫斯否定掉文学史标准(特别是两个世纪间的过渡这么玄乎的东西),费拉里则转向地理并引出了一段精彩的评论。费拉里想要强调亨利·詹姆斯作为英国人与作为美国人的差别,或者说在欧洲主义和美国主义之间的挣扎——而提出了“暧昧性”,这边有一点,那边也有一点而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哪边。而博尔赫斯完全没有在这个层面上思考,他所指向的是“多样性”,在詹姆斯文本中发现的语言微妙之处。费拉里纠结于英国性和美国性的尴尬缠绕之中,无奈的博尔赫斯只好现学现卖——运用起暧昧性来——既是文学上的丰富多样,也是民族性上的丰富多样,这就是亨利·詹姆斯。
这样看来,与其说费拉里是这场对话的对谈方,不如说他是对话的主持人。
对话的另一方,首先是欧洲。一个美洲人问自己,我是谁?这里面的第一个问题,其实在于他是用什么语言来问自己。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毫无疑问是欧洲语言。身不在欧洲的欧洲人,便是被放逐的欧洲人。东方的概念是莫名其妙的。以地中海为中心的东方和西方同根同源,而东亚、南亚却截然不同。只有在现代化的日本、反哺西方的日本那里才能找得到世界主义的现实。不过,就文学来说则未必如此。
这脱离不了另一个对话者——它的名字包括但不限于原型、缪斯、灵体、无意识、大记忆。这当然很柏拉图主义。不过,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这些词全都一样。原型、缪斯、灵体的来源是通灵体验的神秘;无意识则是生物在漫长的时间中积聚的自动化流程;至于大记忆,无疑是社会的、民族的,却很难说是全人类的。它们看起来彼此相似,偶尔还有人用其中的一个来解释另一个。对博尔赫斯来说,文学不过是一场变体的盛宴,那是从原型中伸出的繁盛枝节。正因如此,博尔赫斯不需要文学史,也不认为文学是历史的、或者政治的——在永恒轮回的复归之下,无限的原型展露的微渺从未增加或者减损。
尽管博尔赫斯不需要文学史,他还是需要记忆。这是第三个对话者,一个自我和第二自我。“宇宙是一本书,我们被迫要无尽无休地阅读与书写……我们不仅在书写(行动)与阅读(认识),而且我们就是这文本里的字母”。老虎跳出来了!而我们又身在其中。在书写的白纸黑字里,将来不可挽回;而在阅读的神秘之境中,过去却受记忆的支配。可是谁又能说的定,被改变的过去就不会挽回将来呢?
让我们回到对话吧。“苏格拉底在向每一个人说话时”所做到的,就是通过参与对话而发明了人民的概念。人们意见不一而彬彬有礼,不必互相杀害。可是假若人们语言不通、礼仪不同而意见不一,要如何才能不致互相杀害呢?我们迄今为止只看到了一种成功形式——全球资本市场。这是多么令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