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羁的人生

我想：人与人的遇见是需要机缘的，人与书的遇见也是一样。

周云蓬是谁呢？我是一个不怎么听流行音乐的中年妇女，熟悉的歌手除了王菲，李宗盛这般年纪的几个男人女人，其他不识。然而我居然有听过周云蓬这个名字的，我记得他应该是个歌手，但我不知道，他居然还是一个作家；我更不知道，他其实是个瞎子。

这么多的身份，称他什么好呢？姑且把他称做“讲故事的人”吧，因为他出了一本叫做“笨故事”的书。书不厚，总共就246页。可我翻翻看看，被别的事打岔搁下，再重头翻，一遍有一遍的欣喜和怅惘。

书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周云蓬谈了很多“性”：第一次勃起与地震有关：翻女孩的书桌，妄想找个手绢闻香……第一次谈恋爱上高一，轰轰烈烈。小女友家境好，父母不允许学校领导老师齐反对，但小女友硬是顶住压力，和周云蓬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沈阳的冬天，一圈圈地走，因为高兴“真不觉得冷，隔着棉大衣羽绒服拥抱，彼此仿佛抱着两床被子……”

正常人谈恋爱用的是眼睛：“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又如最著名的“宝黛初会”：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甲戌眉批：又从宝玉目中细写一黛玉，直画一美人图。】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甲戌侧批：奇眉妙眉，奇想妙想。】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甲戌侧批：奇目妙目，奇想妙想。】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宝玉和黛玉初会，彼此的第一感觉是：这人我似乎曾经见过的。不管古人今人，只要是正常人，男女之间通常用眉目传情。然而我们的周云蓬

是全盲，小女友是半盲，他俩谈恋爱只能靠触觉，靠拥抱来感受彼此……作为正常人的我读到他们一次次地在雪地里走，隔着棉大衣拥抱的情景真是不胜唏嘘……

然而作者又没等你感慨完，开始写第一次“出轨”，（这个出轨的故事描得很逼真，不知道是事实还是杜撰？）但作者说是真实的经历，佩服他的大胆敢说无畏。作者的妻子是个师范老师，人非常好，钦佩作者的才学与之结婚。但作者和她相处不像是与妻子，而是连性生活都充满了对妻子的“感激”，所以就出问题了。出轨的对象老套：家里农村来的小保姆，妻子的远房亲戚，但作者描写他与小保姆的激情桥段很精彩，跳出了窠臼：

那天

她说胃疼，我整个手掌贴在她胃部做摩擦法。

手被磁石牵引着不自觉地向上移了一下，那是她小小

的乳房，我在那部位停留了一秒钟，赶紧缩回手。沉

默了一会儿，她说，叔，你想摸摸吗？我紧张得全身出汗，不敢回答。她抓住我的手，放回那个部位，心

脏在我手心里像小兔子一样地蹦跳。我觉得自己要犯

罪了，可停不下来，手爬进她的内衣。

世界塌缩，下面流淌着奶与蜜，滚烫滚烫的，黑

暗，窒息，一会儿是沼泽，一会儿是陆地，沧海桑田

在手指下变换，我摸到一箱蜜蜂，密密麻麻的蜂蛹蠕

动；摸到一场战争，血腥嘶吼，皮开肉绽，马汗黏手。

我们都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战争之后。惩罚在未来，还隔着许多时日，但它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不知道在哪儿搞到一本性爱指南，我们每天变着姿势做。过去我以为做爱都是一种方式，现在觉

醒了，可侧面做，后面做，女上男下头脚颠倒。……

后来怎样了？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买书来看，呵呵哒。

作家写性不稀奇，但盲人作家谈性是个新奇的角度。作者在“远望当归”这篇中说：性与死是为每个人设立的门。幸好，我也有这样的门，让我感到我并非人生的局外人。…

…这是这本故事集给我感触最深的地方，我私自觉得这是这本书的“文眼”。

作为一个后天失明的盲人，作者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由衷感谢上天让他在七岁之前看到了大海，走了很多美丽的地方，其实是为了治眼睛，而治眼睛的过程是相当痛苦的，且还伴随着一个可怕的医疗事故。我惊异于作者的达观，并为之折服。书中有治病的段落也是让人落泪，大家也可以看看。

这两天我身体不舒服，得了荨麻疹，一时病急乱投医，试了很多法子，中药西医还有拔罐。拔罐我找的是本市的一家盲人诊所，以前从未关注，手机百度的地址。接待我的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性。早上9点，她正在扫地。放下杂事和我聊天，摸了摸我的背，然后建议刮痧拔罐。我一一依从，和她聊天得知她比我小三岁，二十年前在我市开始开诊所，手艺是上学时学的，国家有补贴，不需要学费。和周云蓬有点一样的是，她是后天失明，十七岁时的一场意外。我没有问究竟是怎样的意外，不觉得让人回忆痛苦的过往是件美德。她问我孩子多大，职业，丈夫职业。我没有问她这方面的情况，因为店里就她一个人，她说另请了个员工，回家过了中秋。我暗猜她没有另一半，如果事实如此，又是一桩悲伤。

关于盲者，我也曾见过比较幸福的一对老夫妇：男的是瞎子拄着拐杖，女的面上有伤疤，是个聋子。男人一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扶着女人的肩膀，慢慢地无声前行。他们一个人做了另一个的“眼睛”，一个人做了另一个的“耳朵”。可惜这样的“幸福配对”也需要很大的机缘造化。

周云蓬是幸福的，他交了很多朋友：有很多年的故交“李云”，有忘年交的小姑娘，也有神交“阿炳”……他在“笨故事集”里也一一记叙了与朋友交往的心理路程，文笔真挚动人。

看完书，我又去搜了一下作者的歌，其中一首歌特别喜欢，也借此分享给大家：

作者说：不要总是辜负天意。如果给了你双眼，那就好好地看这个世界的美丽；如果拿走了双眼，留下了耳朵，那就多听好的音乐、海水澎湃、山峰浩荡，甚至可以听寂静，就像静观死亡。

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