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与多元决定》思路梳理(不含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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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黑格尔辩证法颠倒过来的马克思?
神秘的外壳本来就是辩证法的一部分,而不是剥去思辨哲学的神秘外壳才有作为合理内核的辩证法——“剥去外壳”和“颠倒”究竟分别意味着什么?
神秘外壳是辩证法本身的神秘形式,不在黑格尔辩证法外,而在黑格尔辩证法内,因此不能幻想着仅仅凭靠剥掉神秘外壳就能得到马克思的科学的革命的辩证法——两层外壳:黑体系和老辩证法本质上的黑格尔色彩(一层皮)——“剥去外壳绝不是没有痛苦的,这实际上是破除神秘形式的过程,也就是改造其内核的行动。”——因此,马克思绝不是用脱离了黑格尔思辨哲学体系的辩证法去研究现实世界,马克思用的辩证法作为方法,它的结构本身就和黑格尔完全不同。
“这种根本的不同应该在辩证法的实质中,即在它的规定性和特有结构中得到反映。”——黑格尔的基本结构“否定之否定”、“扬弃”等在马克思辩证法里已经不再适用,无论马克思是否仍在使用这些语汇这些概念,其内涵是有着革命性的不同的。
这种不同应该被严格地辨析出来,它是能够的,也是必需的——阿尔都塞认为是生死攸关的,因为我们每一个怀揣革命目标的马克思主义者,都不能再汲汲于仿佛是带有马克思色彩的词句之中,妄图让词句发挥魔幻作用代替自己思考,事实上是推卸了自己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历史责任——何况许多词句还是黑格尔的词句呢?
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前的发展就取决于这项任务——揭示、描述、规定和思考新辩证法和老辩证法结构的不同。——典例:毛泽东《矛盾论》,在那里马辩与黑辩几乎毫无关系。
二、列宁:最薄弱环节
核心问题:革命为什么能在俄国爆发?
1、世界大势:随着帝国主义战争的爆发,人类进入了客观的革命形势之中;2、俄国是帝国主义体系中最薄弱的环节(原因:长期的封建农奴历史、广阔的农村和落后地区、剥削严重、1905革命的检验、一战加剧各种矛盾);3、俄国革命的先进分子在流亡中成长为成熟的革命者和革命组织(布尔什维克),并接触了西欧工人阶级的政治经验(马克思主义);4、帝国主义“正巧”忙于一战,英法资产阶级也厌恶沙皇。——所有历史矛盾的积聚和激化都在产生着俄国革命的有利条件——结构的历史与情势的历史——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如此有利的革命形势,即在危机中敞开的革命契机是客观条件——危机并不保证革命——锻造布尔什维克党这根没有薄弱环节的链条则是主观条件。
“历史总是从它坏的方面向前发展”——德国俄国革命对比——看似德国资本主义发达、社民党深耕已久选票增加、马克思主义影响程度深;俄国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菜得多,但德国社民党看到的完全是简单的劳资二元矛盾,这就成了抽象的矛盾,而忽视了真实历史环境中的具体矛盾(比如德国的阶级分析和国家机器)。——这就导致了,越是在一些看起来革命形势落后又艰难的地方,越有可能实现一些常人意想不到的超越(苏联、中国、古巴)。
讲述列宁部分的核心观点:一般矛盾(生产力生产关系等)足以确定革命被提上日程,但本身却不能直接创造革命的形势,更谈不上促成革命爆发的形势和革命的胜利。必须有一系列环境和潮流的积聚汇合成促使革命爆发的统一体,而且每项条件自己本身也是许多矛盾的汇合。
在这种形势下,许许多多本来不尽相同甚至根本不同的矛盾汇合成一个促使革命爆发的统一体,基本矛盾或许是最活跃的、主导的,但其他矛盾绝不是基本矛盾的“现象”,而是各有各的本质、效能、现状、活动方式。
由此提出:矛盾在本质上是多元决定的(overdetermined)。
三、这个矛盾绝不是黑格尔式的矛盾
1、黑格尔的矛盾看似复杂,但其实不是多元决定的复杂,而是内在化的累积。——比如意识生产的辩证法,看似一切历史的意识都在潜流中发挥作用,非常“多元”,但事实上它们只是过去在今天的回响,过去无非是它所包括的未来的内在本质,意识的过去存在本来就是意识自身的存在而不在意识之外,它们之间就像同心圆,决定意识的终究还是只有一个圆心,谈不上多元决定。
2、再比如他的历史哲学,看起来因素十分复杂(制度社会经济宗教啥啥都有),但所有这些因素不仅构成一个有机整体,而且在一个统一的内在本原中得到反映——本原:所有这些具体的决定因素的真理性。
黑格尔的矛盾之所以是非多元的,只是因为在他的设定里,构成任何历史时期本质的内在本原是简单的。
而黑辩的结构和这种世界观是紧密相连的,今天的马克思主义者决不能仅仅“剥去外壳”而不深刻改造黑辩的结构。
四、回到列宁并通向马克思
俄国的“特殊形势”究竟“特殊”在何处?——任何特殊形式都不能直接说明普遍规律的话,那么特殊本身不就是规律吗?——我们难道不是始终处于一个个特殊的情势之中吗?——那么这种特殊是相对于什么而言的呢?——相对于被我们承认为一般的那种“简单纯洁”的规律(葛兰西视之为宿命论天命论的替代品,认为暴露了真正决心的虚弱,但更严重的或许应该是耽于幻想和忽视现实情势)——对这种规律的无脑执念显现着黑影——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该如此——核心观点:资本与劳动的矛盾从不是简单的,而始终是由矛盾在其中起作用的具体历史形式和历史环境所特殊地规定的。多元决定的矛盾在多元决定的作用下可能意味着历史的倒退(路易波拿巴)或者进步(十月革命),但无论哪个方向,矛盾都从来不是纯粹的。一切矛盾在历史实践中都以多元决定的矛盾而出现。——多元决定正是马辩相对于黑辩的特殊性。
插一句:《雾月十八日》和《论我国革命》同读,对此会有更真实深刻的体会。
五、马辩在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概念中的位置
马辩作为一种有独特结构的辩证法,是怎样和马克思的世界观历史观社会观发生关系的?(正如同黑辩和他单一内在本原世界观之间的那种必然的本质的联系)
一种根深蒂固影响深远的谬误:黑格尔是意识发展决定社会生活,马克思是人的物质生活决定意识——所以“颠倒论”简直无比巧妙——这也引向了始终扰乱马克思主义的经济主义(经济决定论)——今天依然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普遍误解。
阿尔都塞拨乱反正第一步:术语变化
“市民社会”在马克思这里仅仅是为了暗示过去的事,而不是袭用这一概念(个人经济行为的世界及其意识形态根源);十八世纪的政治经济学只是对资产阶级经济行为的一种确认式的追述,马克思的全部政治经济学正是建立在对这种经济学所使用的基本假设(经济人及其配套的法律、哲学)的批判之上的。斯密对抽象的经济现实的关注在马克思这里变成了对特定社会形态的生产方式的考察,生产力发展的程度、生产关系的状况等成为马克思的术语(基本概念),这在黑格尔等人那里是完全没有的,是和“市民社会”这种概念根本不同的。
国家学说术语的变化就更不用说了——阶级统治的工具、国家机器,和黑格尔眼中国家统摄市民社会的特殊性,象征着最高的普遍性等完全划清界限。
阿尔都塞拨乱反正第二步:术语之间的关系变化
马克思的术语可以分为两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但它们之间不是黑格尔式的现象与决定着现象的本质之间的关系,而是一种相互关系——经济因素归根到底是决定性因素;但上层建筑及其特殊效能具有相对独立性——它们之间是一种相互关系,一种不同于黑格尔式的崭新的关系。
通过两步的“拨乱反正”,具有多元决定结构的马辩基本上在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中找到了位置。——只要承认上层建筑的形式和国内外环境在多数情况下是特殊的、独立的、不能归结为单纯现象的,矛盾的多元决定就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和合乎情理的。——矛盾的多元决定具有普遍性,矛盾从不“纯粹”,经济外的其他领域从不自动引退,也从不是单纯的现象。
经济决定论或许曾经是马克思主义入门的一种教学模式,但不能永远停留于此,今天,理论方面的努力需要被重视,马克思本人对我们的启迪是宝贵的但也是有限的,关于上层建筑和其他环境的特殊效能理论的大部分还有待我们(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去制订,必须制订出关于上层建筑特殊因素的特有本质的理论(我们的历史责任,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就是典范)。
六、残余问题
残余是真实存在的,尤其在革命党内部、甚至革命初步胜利之后。
阿尔都塞明确反对黑格尔的“扬弃”、“否定之否定”概念:在“扬弃”中,看到现在是过去的真理、过去是现在的前提;但是在“残余”中,强调任何社会变革必须面对的是之前的所有的那些既定的矛盾一定会在新条件之下以新的方式嵌进当下的复杂整体当中,所以一定要搞明白,马克思的理论说的重点不是社会形态的质的飞跃,那个飞跃的确存在,但是飞跃带来的是新复杂整体,新的是对旧的复杂整体的要素的重新安放,这是剩余、残余。
在马克思眼里,过去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一个积极、能动、具有严密结构的现实,残余不是幻象,而是现实的存在。因此面对这些残余也就只能从现实出发。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怎么从现实出发呢?只有从社会的任何矛盾和构成成分都由多元决定这一观点出发。要意识到:1、社会经济结构的革命不能一下子就改变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具有相当大的稳固性);2、由革命所产生的新社会,通过其新的上层建筑形式或特殊环境,可促使旧因素保持下去或死而复生(这条直指斯大林,或也可用来理解共和国史)。完全能够想象为什么在十月革命完成后依然会有骇人听闻的清党和专制,不是说十月革命是反马克思的,而是说马克思意义上的革命之后依然会有这样的专制的现实,这是所谓的矛盾与多元决定。
回到贯穿全文的一个问题: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者该怎么做?
1、对马克思主义的概念及其含义和论证具有准确的认识,对马克思主义概念的特点,以及对这些概念与它们的幻影的区别进行精细的研究并得出精确的认识;
2、具体地、主要地讲,就是澄清马克思思想中的黑格尔因素,或对黑格尔进行马克思主义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