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温柔的疯狂 | 读《佩尔尼克故事集》
兹得拉夫科·伊蒂莫娃在一则访谈中说过，东欧文学有自己的忧伤与视角，这个视角与其说向后看，倒不如说是向前，这并不证明它的弱小，相反这是一种可敬的强大的文学。
伊蒂莫娃本人是在国际上声名鹊起的保加利亚女作家。她出生于1959年，1985年毕业于保加利亚大特尔诺沃大学语文系英语专业。国内零星的曾出版过一些她的作品。
这本《佩尔尼克故事集》也是她的代表作之一，曾经获得过有“巴尔干诺贝尔文学奖”之誉的“巴尔卡尼卡奖”。这次是首次在国内出版翻译。
作为一名东欧的女作家，伊蒂莫娃的作品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这本《佩尔尼克故事集》被书评人称赞“米兰·昆德拉一般幽默反讽，比爱丽丝·门罗更加奔放炽烈”。
她用诗意又热烈的画笔，勾画了一个叫做“佩尔尼克小镇”的地方。佩尔尼克小镇布满荒凉坚硬的石头，长满了山楂树和李子树，人们用西红柿和李子酿造出奇怪口味的白兰地，并且人人都对这种酒如痴如狂。
住在佩尔尼克小镇上的多是穷苦困顿的社会底层人。伊蒂莫娃从他们辛苦为生活奔波的间隙中，发现了属于他们的温柔诗意，勾画了佩尔尼克的一幕幕浪漫。让读者在艰辛的生活中看到了一场生命的救赎。
一，小人物对美与爱情的追求
可能是因为身为女性的关系，伊蒂莫娃在爱情的描写上十分的擅长。
佩尔尼克小镇上从不缺少真挚的爱情。
《倔强之人》中，看似平平无奇，毫无亮点的姑娘，为了得到与心爱之人共处的一天，驾着马车闯过了男人都不敢走过的蛇谷。当她车身散架，遍体鳞伤，外形狼狈不堪的时候，却迸发出了十分耀眼，再也无法让人忽视的光芒。
《响遏行云》中的女孩有着云雀般歌喉，面对条件十分优秀的花花公子，不谄媚不倨傲。在一片布满荆棘的山楂树丛中考验了求爱者的真心。当得到了想要的爱情时，又奋不顾身，飞奔向前。
伊蒂莫娃笔下的年轻女性都拥有着浪漫丰富的情感内心，在巴尔干半岛荒漠的土地上开出浓艳热烈的花朵。
她的笔触华丽凝练，描写爱情的时候显的尤其的炽热。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最终会传向何处，我也无法解释为何突然间整片天空落到了我的掌心。 她的歌声光芒跃动，嘹亮悠长，就像一条漫漫长路，通往我毕生向往之处。 那个旋律里有我的一生。
读者读着这一段，能感觉到书中角色心中翻涌着的层层爱意。即使周围荆棘遍地，也能从中看到顽强生长的甜蜜果实。
二， 酒、金钱与幸福的关系
一种李子酿造的浅黄色白兰地，几乎贯穿了整本书。这种给社会底层人民喝的劣质酒，成为了佩尔尼克小镇上的一种信仰。
中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袁志坚先生，曾评论这本书中酒的意义：
酒是这些小说的突出意象。劣质酒的精神致幻效果与不屈的生存抗争力量形成了激烈的关系，二者在灵魂与肉体之间出入变幻，如恶魔又如神灵。 作者写出了人的复杂性与爱的错乱感。
这种浅金色白兰地出现的时候，往往十分的微妙。它可以是用来货物交换的货币，也可以制造精神的幻觉。
它带来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自我放纵，也往往是心灵打开的媒介。
《爱的交鸣》中，男女主角甚至是在白兰地的酒桶中产生了爱的共鸣。这让读者在看这个故事的时候，鼻尖充斥着这种李子白兰地的味道，产生了视觉和味觉交汇的奇异观感。不免让人想起聚斯金德的《香水》。不同的是伊蒂莫娃的味道带给读者是一种逆境中的喜悦，犹如疲惫一天之后大醉一场的酣畅淋漓。
在佩尔尼克小镇上，白兰地也是金钱的象征。有钱的人才喝的起更好的白兰地。在伊蒂莫娃的笔下，金钱和幸福的关系也是常常被拿来讨论的议题。
有钱的人在佩尔尼克小镇并不受特别的待见，反而是修鞋匠，酒桶匠收到镇上居民的欢迎。有一门手艺的人是家人的骄傲，受到更多女性的青睐。由此可见，在作者的价值观中，特长是比金钱更吸引人的特质。
在小说中，最后得到真挚的感情的手段，都不是靠金钱，真心才是获得幸福的关键。
伊蒂莫娃曾说过：
我本人没有拥有过财富，也不追求它们。 我的大部分朋友都不富有，但文化修养都很高。他们都保持了自己智力的纯洁性，不会因为影响力出卖自己，也不为金钱出卖自己。 你是贫穷还是富裕都不重要，主要的是你是否守护好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智力。
在这本故事集中，《花岗岩》是最能代表作者观点的一篇。
整个故事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花岗岩没有钱，不能选择自己的性别。他通过成为建筑的砖块，成为风中的砂石来赚取报酬。它用这笔报酬请了人刻了爱的姑娘的名字在身上。这样，姑娘就能认出自己了。
故事的结尾，花岗岩没有得到梦想的爱情，他的爱情之心变成了永恒的红宝石。
花岗岩的身体是最卑微的砂石，但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纯洁的智力，粗鄙的砂石中也能凝结出最纯净珍贵的宝石。
幸福可以存在于任何事件中，并不需要金钱的加持。
三， 社会病症的讽刺
整本书中，我最爱的一篇不是阐述爱情的桥段，而是短短只有几页的《鼹鼠血》。
《鼹鼠血》是伊蒂莫娃的代表作之一。入选了丹麦和美国的中学教科书。小说延续了莫泊桑小说的一种精髓，短小精干，一针见血。
情节非常简单：一个善良的店主帮助了他人，却意外的激发了人们的贪婪，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在一个偶然事件面前，科学和真理可以被人们抛诸脑后，疯狂和愚昧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米・布尔加科夫曾经说过， 文学不应该仅仅是记录和重现，文学的最高价值应该是发现与思考，它应该早于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关注到社会进程中的负面现象，给人们敲响警钟。
这部《鼹鼠血》正是做到了这一点。尤其是资讯超级发达的现代社会，一个流言可以引舆论的狂潮。伊蒂莫娃正是看到了这样的社会病症，写成了荒诞的小说，给人民警醒。
伊蒂莫娃对于创作的意义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
对我而言，写作意味着帮助一个弱小的人，当他读到我书写的作品，他能稍许忘了一点痛苦。能够鼓起勇气，说绝不放弃，总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我愿意伸出一只手来帮助自己和他人。
正是由于这样的领悟，使得伊蒂莫娃的作品中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救赎感。译者胡咏平在译者序中说，翻译《幸福其实很简单》时，甚至不自觉泪流满面。
《佩尔尼克故事集》中每一个短篇都值得一读再读，反复品味。伊蒂莫娃不仅给它们赋予了社会性，文字的雕琢上也让人爱不释手。
她描写孤独。
维塔的孤独是这样的，夏日午后细雨绵绵，空气温暖柔和。小小的火车站，候车的乘客寥寥无几，成群的渡鸦，从一排排的黑杨枝头腾空而起，在云层中用翅膀交织出张象征勇气的巨网，遮天蔽日。
她描写雨后。
雨停后那些突然涌现的花红的，蓝的黄的，他们从屋顶纷纷冒了出来，在我们的脚下抽枝发芽，缤纷的花海淹没了大地。
在这些美丽的词句之后，即使生活再艰辛，再平淡无奇，也能从中品味出生命的希望来。这样的希望，让人从内心生出温柔的力量来，去迎接生命中所有出现的未知。
我们的生命其实不过是一场温柔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