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人生短暂,知己难得
在迅捷的网络时代,想联系上一个人再简单不过,倒是隐私的保护反倒成了困扰人的难题。有种调侃的说法就是,多数人都是24小时待机。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人怀念起木心所说的“从前慢”:车马慢、生活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样的期待不止我们有,小说家们也有,比如离开南非加入了澳大利亚国籍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 M. 库切,以及美国小说家、导演保罗·奥斯特,他们游戏般地用通信的方式彼此交流(尽管偶尔也会破例使用电子邮件)。
这段通信始于2008年7月,终于2011年8月,超过了他们原本约定的两年。在这两年中,他们多数时候没有谋面,只是偶尔也会相见。他们讨论的话题则无所不包,从友谊、爱情、写作、对评论的回应,到巴以冲突、2008年的金融危机,再到体育运动、电影电视,几乎是没有限制,全凭兴之所至。尽管身为著名作家,可能也知道彼此的通信最终会发表出版,但他们并未因此百般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相反,他们根据自己的在世体验给出各种看法,即便是关于某些争议话题。
通信是一种特殊的文体,主要功能在于交流显然无需赘述,但在通信双方身处两地的情况下,如何实现有效的沟通成为考验双方的难题。双方都必须调动对方积极参与这场对话,同时,自己也要尽可能地乐于分享,而不是某人主要充当说话者,另一人完全充当倾听者。在某种程度上,库切和奥斯特都做到了这一点,都是比较理想的通信者:库切比较感性,善于捕捉生命中的细节;奥斯特则惊于理性思维,擅长对各种现象进行分析。
尽管通信时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但是,他们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惊奇——库切对友谊持续的机制、普通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体育运动的着迷(比如他对板球的喜爱,奥斯特对橄榄球的追逐)深感意外,奥斯特则对现实(在多个场合遇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家人对每年几乎一成不变的圣诞节晚餐的坚持)和梦中的各种奇遇表示讶异,也许正是这种讶异感在不断滋养着他们的表达欲望。
比起具体话题上他们各自的看法,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理解和阐释世界的方式。在通信过程中,他们不时分享自己最近看的书,也会为了推进讨论而深入阅读,也即,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作家而自以为是。相反,他们会不时纠正自己原先的误解(比如奥斯特就为他自己所说的“南非并没有受到过来自其他国家的威胁”这句与事实相悖的话道歉),改变自己的结论,并真诚地更新自己。
既然是作家对谈,读者自然而然格外关注他们对写作的看法。针对自己如何创作,两位作家丝毫没有保留,也没有故作神秘。库切重视人物的命名,因为“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命运”,此外,他遵从自己的内心,不理会评论家们,因为他“软弱”,别误会,这句话是说,库切本人“缺乏一种能力,一种伤心和感到不安的能力”。奥斯特则认为,“记忆可能是某种可以探究的东西”,这个主题“巨大无比”,但不妨从“记忆的欺骗性”出发,他还比较喜欢发挥自己的视觉想象力。
在整个通信过程中时常出现,但很可能少有人注意的是他们的彼此叮嘱,那些要么朴实要么“搞怪”的问候——(奥斯特:“致以来自炎热的纽约的最热烈的问候!”)。他们都上了年纪,健康不比早先时候,经常出席的地方是医院,是他人的葬礼,身体动辄跟意志不合,因此,在信的开头往往即是礼貌性却又不失实质的问候。也许,在经历了种种风云变幻之后,最有力量的话就是老友或知己的一句“最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