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桥村,敞亮地活着
“2014年6月初,我住到了赵桥村。”
顾湘的《赵桥村》,起笔简素,无一字冗余,却引人好奇。
赵桥村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
搜狗百科说,赵桥村属于上海市浦东新区大团镇,靠近长江入海口,面对崇明岛,以盛产水蜜桃而闻名,还是农村农业部公布的“前六批全国一村一品示范村镇”。
六月正是蜜桃上市的时节。没见顾湘说。是因为她那会儿太忙吧,顾不上。
这幢房子1990年造好以后从来没人住过,一直空关着,顾湘是第一个在里面生活的人。
1.乡下的独居生活
久置的空房,不能马上宜居,要花上一番心力去整治。顾湘也没有上来就说房子如何收拾,在那句简简单单的陈述之后,接下来,顾湘转笔写起了茶翅蝽。
搜了搜图片,我认得的,小时候,我们叫它“臭屁虫”,长得恐怖,气味也恐怖。它们活跃在顾湘的房子里,俨然更像一个主人。就是这样的吧。
一个房子的“居民”有哪些呢?显然,虫子必是其中之一。
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琼斯说过,“我们的第一大失误是从树上下到了地面”。为什么呢?因为定居意味着人类必须建造房屋。人类以为从此拥有拒绝外人随意进入的神圣空间,然而其实啊,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是做了免费劳工,四处赶来的“不速之客”很快就占据了房子的角角落落。我们的居处里有很多共生的伴侣,只是我们常常意识不到。
尽管茶翅蝽是一种害虫,顾湘倒也没有对它们赶尽杀绝。开灯关灯,开门关门,她利用昆虫的趋光性,耐心地把它们引导回外界的自由旷野。幽居乡野,很多“不速之客”来来去去,就算尽不了地主之谊,顾湘也没有采取暴烈的手段驱逐它们出境。
成群的野狗,从门洞、篱笆缝里,钻进院子,大喇喇地占领地盘,拖了各种生活垃圾,乱七八糟臭气哄哄。面对这种场景,我是会害怕的,野狗挺吓人。顾湘一径地淡漠,只说自己想办法堵了口子,把野狗拦在门外,任凭它们叫嚷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放弃,去了别处了。
顾湘以前是城市白领、编辑,写写画画,外表苗条柔弱,看来,胆子并不小。也是啊,搬到乡下,独居,没点勇气,做不到的。胆大和心细,是顾湘身上的矛盾特质。
2.未被美化的田园
乡居生活,最难得,那份静处,远离城市喧嚣,心眼张了开,能注意到被忽略的。看虫子的飞行路线,看它们在光线下起舞。雨后,广玉兰的花香洇了进来,原来是与堂皇外表相称的盛大典雅的香气啊。在赵桥村住了几年,顾湘有足够的余暇,将乡间的景物与生灵,逐一描摹。恩爱的鸟夫妻,借住在窗外树上,蜜蜂嗡嗡,青蛙呱呱。四月,马兰在田埂旁开出紫色的花;六月,虞美人站在墙下,蜀葵花期长,开个没完;八月,墙头的小狸猫和青桃子比谁长得快;十月下旬,大家种了蚕豆;到了冬天,叶离了枝头,显出了凄清,也仍是有可说的。还有小猫陪着她。人和物一气共流转,显现着和谐的步调,极其亲切。
《赵桥村》不止《赵桥村》。这部集子包含了三篇,另有《邻居》和《台风》。
《邻居》写得最早,成文在2012年12月。起笔:“上海山阴路大陆新村的房子是我住过最久的房子。”时间的针脚,在这个“久”字里回拨,那年枇杷,有棵桂花树,竹子略阴森,爬山虎在墙上,废弃的浴缸养过许多金鱼,葡萄藤下埋过一只死兔子,顾家的19号前门正对着9号的鲁迅故居,那个地方总让小顾湘好奇。29号,住着的,又是什么人呢?那只长毛结绺的白猫,总跑来,它身上有圆洞的旧伤口,是谁用气枪打伤了它?
顾湘爱猫。她有部作品,就叫《好小猫》。顾湘擅画,文图并茂,是她的集子的特色之一。《赵桥村》也附着她的水彩画,有猫,有花,有小鸟,蓝天白云,农舍田垄,色调沁着幽蓝。沉浸在蓝色的氛围,宁静安谧,些微忧伤。文字的气质近画,自然灵动。
田园散文这类作品,挺多,经常有人写。我怕遇到的,那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仿佛乡村就一定比城里好,仿佛乡村生活,就是愉悦的,在精神上更崇高。有点假,不符合人的天性。顾湘没有美化书写对象与主题,文笔流丽,也踏实,一种朴雅的、审美的态度。
读《邻居》,前面的时间感,属于往昔,底色暖黄。顾湘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了过去,童年时不时地回来找她。她写风物,也写人,写“我爸爸”,写继母,写唐伟德家。笔调有林海音作品的韵味,淡淡的哀愁与沉沉的相思。后半部分转入现在时,隔壁那对男女总在吵架,零碎的不断堆积的话语,凑成一个狗血的家庭闹剧。人们聚居着,隔音不好,夜间有奔放的呻吟,有家住户每天晚上七点就会响起有节奏的敲墙声,有人在窗口拍被子,有人只能在晚上洗衣服,洗衣机隆隆作响……是这些太过热闹的声响,让顾湘终于决定离开城市吗?或者,是埋藏在心底的渴望终于钻出来了吧?
3.孤独不算坏事
城市有时让人厌倦,很多城里人都有愿望,摆脱一些羁绊,过单纯的日子。可惜呀,大抵只能想想,罢了罢了。现代文明养“废人”,真让你自力更生刀耕火种,几人愿意?
在顾湘,有机缘巧合。顾家祖籍赵桥村,有房,大难题解决了。赵桥村近郊,顾湘无意务农,不过图个清静,有网络、能网购,这是很重要的,不然怎么过日子。距离地铁站四公里,有点远,不算太远。所以,老屋虽然老,门窗都变了形,且被各种小动物占据,打理经营一番,不失为好的居住地。顾湘的性子不孤僻木讷,与乡人处得挺好,会“撩天儿”。这词语出自朱自清先生,我这么一想,传神。“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乡村多闲人,撩天儿,话家常,感情就这样滋生的。在一块土地上,住久了,人人就都长到了一起。
张潮说:“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对于顾湘,闲暇更是必须的。一个在思想着工作着的人,孤独不算坏事,寂寞有益健康。厕身于人群之中,很多灵感都倏忽消失了。烦恼。这一点,我亦体会,读书,或写稿,我也怕吵,只得在半夜里。昼夜颠倒。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我们总是在赶路,只好牺牲闲暇。不过呢,悠游卒岁的人还是有一些的。做不了陶渊明,不妨在结庐的人境,做个现代的隐士。如此栖居。在梭罗的《瓦尔登湖》之后,田园更让人向往,一生这么长,何妨慢慢过。在赵桥村,简易平淡地活着,是让人羡慕的。
蒙田说:“灵魂如果没有确定的目标,它就会丧失自己。”赵桥村并非世外桃源,照样少不了烦心事儿。在《台风》里,就砍树事宜,顾湘与“没好气女士”几番交涉。有人的地方,难免碎嘴是非、折腾忙碌。所以呢,我决意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倒一倒心里的垃圾,闲则翻书、养花、散步,论生活的艺术,其方法不正是忙中偷闲,微妙地混和二者的取与舍吗?
“我是赵桥村的顾湘”,语调有股敞亮,要生活得写意,心态就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