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布斯堡王朝到奥匈帝国再到今天八万平方公里的世外桃源

读完《德国史》，实在找不出理由不立刻接上《奥地利史》。德奥的那种不分家感觉在政治、历史、语言、文化等几乎所有方面都是如此。极具鲜明对比的是，德意志长期以来是数百个邦国组成的松散联盟而直到19世纪才逐步统一成强大的德国，而奥地利则是在幅员辽阔的壮丽版图上一步步缩小为今天八万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属于典型的二战后世界又一产物。

奥地利的历史发端于10世纪后期，堪比俄国历史的后起之秀。最早仅仅是巴伐利亚公爵领的一个东部边区。从那时起直至一战结束，巴奔堡家族与哈布斯堡家族构成了奥地利的历史，虽其间也有其他家族的零星插曲比如卢森堡家族，但总体并不影响近300年的巴奔堡时代与600多年的哈布斯堡时代。这片地处巴伐利亚公国东南一隅的区域，最终在日耳曼人世界的东进扩张与匈牙利的马扎尔人抵御中取得了稳定。之后于里程碑式的1156年，绰号“神佑者”的亨利二世获得公爵头衔，成为第一位奥地利大公，取得对巴伐利亚的独立地位。值得一提的是，维也纳的战略优势及商业地位就是在巴奔堡时代得到确立和加强的。

巴奔堡时代奥地利的地位其实还是较为模糊的，加之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缺乏男性继承人，从而结束了其统治时代。马尔什原野之战标志着奥地利历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它使得哈布斯堡家族成了奥地利的统治者，从此直到1918年，世人基本将奥地利等同于哈布斯堡王朝。也恰恰因为哈布斯堡家族，奥地利的身份标签从那时起一直是作为德意志王国或奥匈帝国的一个组成部分，并对一战之后的奥地利人身份认同造成了迷茫与困惑。更是因为哈布斯堡家族，狭义上的奥地利历史必须被置于更为宏大的画卷下进行研究，无论是整个德意志世界，还是中欧大帝国。

在德意志诸侯们的推选下，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一世于1273年成为德意志国王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从此将这个家族带上了全欧洲的舞台。这里不得不感慨欧洲家族王朝的特殊性。哈布斯堡家族虽名义为德意志国王，可顶多也就算挂个名并无实际统治其他邦国的权利，那个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称号更是纯属虚名；而家族实际管辖范围却仅限于德意志东南诸领地，多为今奥地利的联邦州如上奥地利、下奥地利、蒂罗尔、施蒂里亚、卡林提亚等。从鲁道夫一世成为德意志国王约一个世纪后，哈布斯堡家族的政治实体即等于“奥地利统治者”。

1273-1806之间的哈布斯堡王朝在位者过于纷繁庞杂，我也仅能取几位做出杰出贡献的知名度较高的家族统治者作为关键节点。马克西米利安一世（1493-1519年在位）通过本人及其后代的联姻，为哈布斯堡王朝进入鼎盛时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本人迎娶勃艮第大公独女，使得从法国南部至荷兰的领土并入哈布斯堡王朝；其子美男子菲利浦迎娶西班牙女王储疯女胡安娜，开创了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其孙子斐迪南一世的妹妹嫁与匈牙利兼波希米亚国王拉约什二世，为之后奥地利吞并波希米亚及奥匈二元帝国埋下了伏笔。如此看来，巧妙联姻的重大意义完全不输战场的丰功伟绩，且错综复杂的联姻纽带，比起战争与合约更为持久和牢固。查理五世（1519-1556年在位）作为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孙子，终于见证了强大联姻的奇迹，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就此诞生。查理五世统治领域包括西班牙王国（当时的西班牙王国还包括今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撒丁岛与西西里岛）、奥地利、勃艮第、名义上的德意志王国等。之所以叫日不落帝国概受益于西班牙，这个大航海时代的先锋征服了墨西哥和秘鲁，从而为哈布斯堡王朝增添了美洲领地。这也就不奇怪查理五世成为十六世纪欧洲的最强君主，此外由于与其同时期的英王亨利八世和法王佛朗索瓦一世的存在，在我眼里这段时期是欧洲君主届的明星时代。查理五世见证了宗教改革，事实证明再强大的王朝在人类精神世界的革命面前依然是无力的，在击溃新教徒势力失败后，查理五世主动淡出朝政，与此同时他做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将盛极一时的大帝国一分为二，个人帝国部分西班牙与低地国家传给儿子腓力二世，神圣罗马帝国部分传给了弟弟斐迪南一世。自此以后，哈布斯堡王朝主要领土分为两个支系，而嫡系继续由神圣罗马帝国那一脉传承，这就使得查理五世成为绝无仅有的一位同时统治西班牙与德意志两大欧陆强国的君主。斐迪南一世（1556-1564年在位）同样由于联姻关系机缘巧合继承了波希米亚与匈牙利王国的国王。

十七世纪唯一值得大书特书的三十年战争，在《德国史》部分已然深入学习过，皇帝一方（哈布斯堡家族）代表的天主教势力反对宗教改革，对新教势力各种打压甚至是开宗教历史的倒车。皇帝+堂兄弟西班牙国王与德意志新教领土、低地国家、丹麦瑞典的欧洲大战陆陆续续PK了三十年，最大的赢家却是很迟才正式加入的法国。作为策源地的哈布斯堡王朝，受三十年战争的影响却不如瑞典、法国、德意志来得明显。维也纳号称是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世界的分水岭之一，但从史书上看哈布斯堡王朝面对来自东方的奥斯曼土耳其似乎并未那么汹涌，至少不用耗费其在基督教内部世界付出的精力。

时间很快到了十八世纪，1740-1866的时间表大致就是普奥之间力量对比逆转的过程。玛丽亚特蕾莎系哈布斯堡王朝历史上唯一的女王，引发了长达七年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英武的腓特烈二世想趁女人当家时一举拿下，没料到却遭遇妇女者联盟俄国的伊丽莎白女皇与路易十五的情妇蓬皮杜夫人的坚决反抗，“三个娘们”的战争差点令一代欧洲枭雄腓特烈二世提前见上帝，若非后来发生的匪夷所思的勃兰登堡奇迹的话。面对普鲁士的劫难算是挺过去了，但拿破仑那关依旧是躲不过去，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彻底成为了历史。此时的命运女神对于奥地利还是仁慈的，在普奥英俄多国组成的反法同盟下，拿破仑的统治被同盟推翻，虽然俄国与英国怎么看都是头等功臣，战后的维也纳体系却是由奥地利的梅特涅所主导，自然是恢复正统君主们的过去利益和疆土，神圣罗马帝国再也回不来了但至少还留着个实力雄厚的奥地利帝国。虽然绝对获利并非反法同盟里最丰厚的，但梅特涅却通过“领土置换”实现了质量提升，不能说不妙。大致框架就是以比利时那块换取了意大利北部，将哈布斯堡王朝的辖地连成了一个有机接续的整体，再也不是飞地到处飞的景象了。

随着自由主义革命浪潮愈演愈烈，民族主义思潮全面抬头，意大利与德意志的民族统一势在必行。很快奥地利帝国位于今意大利境内的领土被收走，而1866年的普奥战争也如同一记重拳将奥地利彻底knock out出了德意志范围。读到此处不禁感慨奥地利可谓中欧版的“亚细亚的孤儿”。

历史没有如果，倘若真的存在如果，那我想弗兰茨约瑟夫想必绝不会设计出自以为妙棋的奥匈二元帝国。被赶出意大利与德意志后，奥地利通过紧紧抓住匈牙利与波希米亚不失为保留了堪称一个大国的最后体面。然而体面终究掩盖不了内在的衰退，作为神圣罗马帝国最后的残渣，这个帝国从诞生伊始就注定是走下坡路的。双元帝国，顾名思义就是两个政府，两个首都（维也纳与布达佩斯），两套相对独立的行政司法体系，两种民族文化和语言。这还是在只考虑德意志与马扎尔人的情况下，算上捷克人、波兰人、塞尔维亚人、斯拉夫人、克罗地亚人、意大利人等那说是民族大杂烩一点也不过分。拥有多民族的大国数不胜数，比如中国俄罗斯，但主体民族汉族或俄罗斯族都占据了绝对的人口和资源多数，故而可以和其他弱势的少数民族和睦相处；美国更是多民族熔炉，其在新世界的没有历史包袱与最早民主自由的平等环境使得各族都“融化”在这个熔炉中，虽然各族群仍有独立的居住片区，文化，宗教和语言，但不妨碍大家都认同作为统一政治体的美利坚合众国。奥匈帝国属于哪边都不沾，这也就阻止不了悲壮英雄弗兰茨约瑟夫皇帝眼见着这个帝国，和自己的人生一样，从意气奋发的年轻人到了衰败腐朽的生命终点。要说这半个世纪的明珠，当属维也纳1900现象，成就了全欧洲首屈一指的文化繁荣，音乐之都不是白叫的。而这段时期，犹太裔的贡献可谓居功至伟。这也归因于维也纳的政治经济政策在欧洲来看算是对犹太人相当宽厚仁慈的，所以没有犹太人就没有世界级的维也纳。

奥匈帝国挑起了一战，讽刺的是一战后损失最大的恰恰也就是奥匈帝国。用灰飞烟灭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奥斯曼帝国的土崩瓦解好歹留下一个还算可观的土耳其，奥匈帝国身后的遗珠就只有八万平方公里的奥地利第一共和国了，算是哈布斯堡王朝的最后孤儿。法国从中作梗，避免了漂泊的奥地利并入德意志。此后二十年的奥地利人民，是困顿的，是窘迫的，是无措的，是迷途的羔羊。任谁的祖国经历了这样的急剧垮台和无法融入主流世界格局，都会茫茫然而不自知的。既然形单影只，就会自然而然投入同宗同源的德意志怀抱，再恰逢纳粹希特勒的上台，羊入虎口很快又合为一体。初期受益于德意志的投资建设和战争经济的推动，奥地利经济迅速发展，失业率急速下降。更为推波助澜的是德意志的反犹太政策使得原奥地利犹太裔的财富全部归于奥地利日耳曼人。上帝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奥地利的经济繁荣，文化归属感，使得这位小弟义无反顾地举全国之力帮助纳粹在前线进行军事侵略，在后方对犹太人进行荼毒，连德国人自己都对奥地利人的反犹热情感到惊讶。这不随着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形势逆转，邪恶轴心国也同样带着这位小弟重重地倒下。

如同德国柏林一样，维也纳在二战后也被胜利的盟军四国英、法、美、俄联合驻军，但幸运的是避免了柏林墙的局面。或许是其规模意义远不如德国？或许是社会主义阵营已经满足于其东边邻居匈牙利的苏维埃化？总之，就如同很久之前作为基督教世界直面奥斯曼土耳其的前线一样，二战后的奥地利成为了西方阵营在铁幕前的桥头堡。事实证明，巧妙游走于东西方阵营，利用好连接冷战中两大阵营的战略位置，这样的微妙政治平衡使得奥地利很快迎来了经济腾飞的奇迹。好日子到1989年以后也基本到头了，随着冷战的结束，奥地利不再具备游走于两大阵营的政治舞台，仅凭其自身的地理位置、人口资源从此最好的归属应该就是那种小而美的富裕国家。作为艺术修行、度假养生、国际会议的地方，奥地利还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但要论在欧洲乃至国际舞台上的分量及影响力，那还是乖乖地坐到后排好好学习吧。

如果说奥地利彻底摆脱了哈布斯堡的影响，那二战时期奥地利加入纳粹阵营并作为残害犹太人的急先锋的不堪往事，却仍将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如幽灵般盘踞在奥地利上空。纵使找出一万个理由说明是盲目也好被动也好跟随德意志老大哥的，但毕竟是自己亲手犯下的罪，造下的孽。祝奥地利人民早日用纯洁的心灵和实际的举措来悔悟这段令人痛心的岁月，争取尽快将其彻底埋入历史的最深处。

合上此书，意外的是竟然比德国史带给我更多的帮助，原来我犯下了今日之眼看历史的谬误。今日之奥地利相比德国简直不是一个吨位，但历史上恰恰是奥地利之重要性吊打德国。读完德奥两国史料，再结合此前的英法俄历史，对整个欧洲史有些打通任督二脉的豁达，特别是哈布斯堡家族的篇章，若非仔细了解这段历史绝无可能全局领会欧洲史。当然路漫漫，意大利、西班牙、波兰、巴尔干国家、低地国家也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就算全部读完，仍只能算是初步轮廓的梳理齐备，纵深切入依然感觉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