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钓愚》——钻空子

《钓愚》这本书我是很久以前在“得到APP”的“每天听本书”栏目听过一遍说书。当时很喜欢每天听本书里介绍的各种骗术大全。然而读了之后才发现，我就是被“钓”的那条“愚”。听书和原著说的完全是两回事。《钓愚》是一本经济学的书籍，而听书里则讲的是骗术大全。听书里所说的“行骗十诫”和“倒卖埃菲尔铁塔”的情节，在原著中完全没有出现。感觉“每天听本书”是根据《钓愚》这个名字凭空起了一期音频。

不过还好，《钓愚》是一本经济学书籍，而且内容是对传统经济学的反思。正好年中看了一堆行为经济学的书籍。所以知识上还算有所衔接。而书里对于次贷危机的反思，也正好补充了刚看完的《大空头》。

这本书在豆瓣上只有6.9分，很多人给它打低分的原因是：这本书讲的都是常识。我可以理解豆瓣上为什么这么打分，我也可以理解两位诺贝尔文学奖作者，为什么要写这种常识。道理很简单，这些东西在我国人眼里是常识，而在西方阵营，属于反常识。我国高举马克思主义伟大旗帜，而西方的经济学圣人则是亚当斯密。马克思的观点是由大政府来纠正错误的市场机制，而亚当斯密的观点则是“看不见的手”，意思是自由市场会自动调整到最优配置。这种推崇自由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根治于整个西方学术界。直到现在都有经济学教授说：经济学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研究的了，因为亚当斯密都已经说过。“市场经济”的理念，在过去西方高速增长的情况下根深蒂固。然而当进入21世纪，当西方增长不再像以前那样快，特别挨了07年的次贷危机一下重锤之后，经济学家开始进行反思。于是开始有经济学家开始小声逼逼，自由市场并不完美。首当其冲受到质疑的就是理性人假说，经济学假设所有个体都是理性，然而理性人并不存在。于是理查德塞因为《错误的行为》《赢家的诅咒》《助推》等一系列讲人非理性的书籍，拿了诺贝尔经济学奖（我之前也写过读书笔记）。这本身就标志着经济学界大风向的转变。在美国，中学生都要学经济学基础概念，需求供给曲线是必修课。所有“钓愚”行为，在美国人看来，只是无伤大雅的“异常事件”，市场必然最终会达到供需均衡。所以，作者这本书对于美国人的和意义和对于中国人的意义，截然不同。

在初级经济学教材中，自由市场竞争下的供需均衡最终会达成“帕累托最优”。如果市场缺少供给，价格则会抬升，商家就会涌入，直到供给恢复正常，反之亦然；如果市场增加需求，价格则会抬升，买家就会减少，直到需求恢复正常水平，反之亦然。供给与需求调节后的最终状态就是“帕累托最优”。在这种最优状态下，每样东西的定价在人的理性下都正好恰当，价格等于价值。也就是说，大家都不会吃亏。然而这种有效市场其实有着两个前提，第一个是理性人，第二是信息对称。理查德塞勒从“理性人不存在”的角度切入反驳传统经济学。而席勒和阿克洛夫从“信息不对称”的角度切入，写了本书。

传统经济学家的逻辑是：如果商业街上有一张100块钱，经济学家不会去捡他，因为如果那是一张真钞，早就被人捡掉。而本书则提出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如果一个人不抓住白嫖100块的机会，那么一定会有其他人白嫖。前者的理念是市场不可能获得超额收益，而后者的理念是，只要存在机会，一定会有人攫取超额收益。至于如何攫取超额收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信息不对称。而如今世界上有这么多企业靠着攫取超额收益获利，传统经济学家却视而不见。

书中例举了两种通过信息不对称攫取超额收益的方法：一种是感性超过了理性；另一种是在对现实的认知上存在障碍，在错觉的引导下行动。这么说可能比较抽象，我解释下，就是需求侧和供给侧的失灵。

先说，需求侧。价值定律中，需求侧用的效用法则。效用价值论讲的是价值来源于每个人心中的主观评价。先有一个预算，根据心中的边际效用来决定自己买什么，比如在苹果和梨中进行分配。然而，聪明的商家发现，人的效用既然是一个主观的东西，就可以进行外部引导。销售手段可以从外部调高人们心中的效用值，甚至可以突破预算。我相信很多女孩子都有逛街逛着逛着超预算的事。商家深谙其道，会让顾客不自觉地从普通版商品变成升级款。最常见的效用失灵在于一些有身份或者纪念意义的事物上。而需求端还有一个概念混淆的问题。传统经济学中需求的意思是你需要的东西，大家的需求都满足，社会就会越来越好。然而，你以为自己需要的东西不一定是你真的需要的东西。理论上，我们每个人要多锻炼，多吃健康食品，才是对我们每个人有利，也对整个社会有利。实际上，我们每个人可乐炸鸡薯条走起，身体素质越来越差，对社会的贡献也越来越少。在传统经济学模型中，价值的决定因素之一是需求，而需求体现为主观效用，然而主观效用又靠什么锚定呢？商家挖空心思研究人类行为，就是为了获得改变人们心理锚定的灵丹妙药，然而我们作为个体却浑然不觉。在当今的大数据社会，这种信息差体现的更加剧烈。

另一方面，是供给侧。供给侧的问题，是欺骗，也就是以次充好。企业初期靠着商誉累积了大量的信用。然后在某个时期，又开始消费这笔信用换取利润。书里着重举了次贷危机的例子。《大空头》中始终在强调金融业的激励机制出了问题。而本书阐述了怎么出的问题。一开始，高盛之类的投行的是乙方，他们以企业家的朋友的面目出现，几乎免费帮助大企业解决股权问题，维护和大企业的关系。当大企业IPO时，就把业务交给相熟投行做。属于求着大企业分一杯羹的性质。然而当高盛之类的投行壮大之后，成了甲方，IPO不再是主要业务，而IPO积累下来的老牌子还在。这个时候，别人就求着高盛带着玩。属于高盛分别人一杯羹的性质。既然别人求着投行，投行就以次充好，引发了次贷危机（可以看上一篇读书笔记《大空头》）。信誉这种东西只有你求别人时有用，别人求你时一点用也没有。“客户至上”不再是真理，因为卖家和客户位置互换，透支信誉也就顺其自然。这就好比甲方爸爸经常不按时打款，而乙方则要提前交货。投行通过把次贷弄得超级复杂让人看不懂，而不得不信任穆迪和标普的信用评级，这也是一种巨大的信息不对称。

书里举了很多信息不对称的例子，最能结合供需两端信息不对称的是美国药企的例子。首先是供给侧的以次充好，美国药企把药物推向市场时，需要经过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审核。至少有五种方式可以进行信息层上的操作：第一、制药公司往往只需要发布两次试验结果来说明药物的有效性，而不需要展示药品有副作用的试验；第二、制药业在试验周期上有选择余地，来截取对自己有利的那个时间段；第三、试验可以有策略性地确定总体目标，以凸显药品有效性，或者不暴露药品副作用；第四、在安慰剂对照方面也有选择余地，比如选择有一定副作用的安慰剂；第五、制药公司可能也会选择全面测试，并选择试验地点，来规避监管。通过FDA审批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让全美国的医生认可你的药物，这就涉及了需求侧的效用替换，也就是忽悠。药企首先争取医疗期刊的推荐，之后拿着钢笔、产品小样和打印好的期刊文章的医药代表会上门。再者是医学教育体系的认同，大多数美国医生需要继续教育，药企们会渗透进医学研讨会。双管齐下后，美国的大多数医生相当于被洗了脑。一切都会把医生置于思维定势之中，他们的患者只有这种神药才能治愈。至于疗效和副作用的实际好坏，除了主流的声音，听不到其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美国版药神《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之前在读书群里和人争论被禁言，就是因为我的观点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科学只不过是科学神教罢了。”科学是科学，但是人们心中的科学知识是不是科学，那是一个社会学问题。大家都是复读机，掌握话语权的组织几乎等同于宗教。就算是高端的医生，也不过是权威期刊洗脑后的复读机而已。同理，作者写这本书的意义，也就是因为美国经济学界都是一群亚当斯密的复读机。科学无法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经济学亦然。

我们回到经济学界。回到1930年，那时的泰斗经济学家凯恩斯，曾经预测。他认为100年后生活标准会比当时高出8倍多。在2010年，美国的人均收入的确比当时高出5.6倍。这个预测不出意外应该能实现。但另一方面，凯恩斯认为他的后辈不会为如何支付账单而夜不能寐，而是会为不知道如何打发过多的闲暇时光而发愁。凯恩斯认为那个时候每星期的工作时间会减至15个小时。然而所谓的闲暇却没有出现过。凯恩斯还认为人们不但有闲暇，而且会有大量储蓄，这也是无稽之谈。凯恩斯预测没有成功的问题在于，市场经济不仅会带来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也会带来迎合我们人性弱点的东西，导致我们被剥削（钓愚）。几乎所有生意人的目标都是让消费者心甘情愿的自掏腰包，榨走消费者生活必需之外的每一分钱。

就作者来说，目前看来，没什么很好的防止钓愚的方法。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强监管，这就又回到了马克思的路子。然而，资本主义的美国，总统都是可以因为政治献金而废弃或者提出法案。相当于合法受贿，这不免有些绝望。这些经济学家牵头呼喊自由市场不是万能，是西方意识形态的一个转向，其实我觉得之前他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