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生灵的假面自我
根据北欧古老神话,在森林里住着一些诡异的小人儿,他们是精灵,也是永远的小孩。换生灵在孩子的身躯中生存一个世纪,便找寻新的小孩作为转生对象,他们偷来那个孩子,用魔法把自己变成孩子的翻版,用侦探般的技法研究孩子的生活,为的是换生灵在尘世中生活下去而不被发现。偷来的孩子要经过溺毙后的念咒仪式,脱胎换骨成为新任换生灵。据说,被换生灵选中的孩子总是早熟而孤独。
有趣的是,作者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换生灵。凯斯•唐纳胡很可能使用了自身青春期困惑为素材,却一鸣惊人,在长达八年的讲稿撰写工作中,他利用课余时间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再用七年时间写下了处女作《失窃的孩子》,讲的正是换生灵和小男孩的故事。美国亚马逊网上书店秘密买下其电影版权,作为进军好莱坞的第一炮。随后,该书不仅囊括各大畅销书排行榜,更获得2006年《轨迹》杂志(Locus Magazine)最佳新人作品奖、鹅毛笔大奖入围、亚马逊网上书店文学小说榜和奇幻科幻榜双料冠军。
世界在这故事中分成两瓣,像一只橘子被切开,流淌着酸涩的汁水,闪烁着凄美的光芒。我读这个双轨并行的故事时,总有一个深深的困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呢?没有神乎其神的魔法,没有跌宕或壮观的拯救世界之类的命题,只有两个孤独的男孩,在无法选择的命运中前进。谓之朴实亦可,但精灵的生活从未显得这么苦过,这么无奈,这么迷茫,纵然可以吹口仙气让麋鹿死而复活,却不能对自己的命运表示主动。
民俗学家说,换生灵的传说源自古代居民对孩子丢失的恐惧,是一种变相的心理安慰,譬如说生下了怪胎便会让所有人相信:这个孩子被换生灵捣过鬼了。但这本小说也没有深究神话传说的来历。似乎只想坦陈一种可能:我们有可能在过另一个人的生活,而且不是自主选择的。
故事里的亨利•戴在栗树洞里被仙灵捕获。之后,永远以七岁的外表游荡在森林。仙灵们唤他为“安尼•戴”,教给他生存能力、小小魔法。时光流徙,往事褪色,安尼•戴与仙灵们在星空下高歌,在雪夜里沉眠。他淡忘了语言和姓名,却努力想要记住自己的家人与过去。身边的仙灵们都忍受了更长期的无聊和孤寂,但他是唯一一个追问过往、唯一一个关注时间的换生灵,也只有他写日记。
两个被交换命运的孩子各自长大,分头追踪过往——也就是真正的自己。
以“亨利•戴”之名混入人间的换生灵获取了家人的信任,离开了森林野人般的生活,他突然重返世纪之前隐约而模糊的儿时记忆——说着德语,学钢琴。换生灵努力按照人类标准拉长身躯、恰到好处长出青春痘、更换成熟的脸庞,这些都是假的,是魔法,只有惊人的音乐天赋是前世带来的、是埋藏得很深很深的“自我”的残余。他在催眠中道出真相,虽是胆战心惊,却也一吐为快,终于有机会不用演出亨利•戴。他恋爱,结婚,生子,甚而去德国、捷克追踪家谱。当自己的孩子也可能被换生灵偷走时,他迅速苍老起来,整日疑神疑鬼。百年孤寂都沦为泡影,现实中的他却始终摆脱不了“假面”的罪恶感,以及对森林仙灵的恐惧。
与此同时,七岁外表的安尼•戴却历经沧桑,成熟而深沉的情感在挣扎中酝酿,还爱上了向往大海的女孩——斯帕克。其实他一直生活在家附近的森林里,也偶尔几次遇到过家人,亲生父亲在目睹他真相之后饮弹自尽,取代他生活在人间的男子很快成家立业,变得酷似自己的父亲,生下的小孩却越来越像德国人。安尼•戴开始跟踪亨利•戴的生活,在夜里溜进他家,偷走他的乐谱……他用这种方式认知自己的过去,但也仅仅是过去。
这两人古怪地互为表里、互为过去和未来。最后,安尼•戴不再忿恨亨利•戴,尽管他偷走了他的身份、相貌、家庭和人间。亨利•戴也用属于真正自我的音乐才能谱写了一首讲述愧疚和无奈、前世和今生的交响乐,赢得了安尼•戴的谅解。两人这才正式交换了命运,未来人生充满了新的希望——为了深爱的女子好好生活,不懈努力地做新的我。
回到我刚才的困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呢?被交换的人生。假如我们不是自己,假如我们被带走了、偷走了、改头换面了……还会有回家的路吗?究竟怎么才能保证镜子里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呢?真正的自我,怎么才能坚守呢?
等到高潮结尾时,安尼•戴在大火中眼看着记录回忆的书本纸张被火舌吞没,却又痴痴望到天花板上的地图标识,心爱的女孩以这样的方式留下了踪迹,俨然是过去让位于未来、留恋让位于爱恋的时刻,一切就像涅磐重生……我也恍然大悟了:所谓自我,不是天生的、家族的,哪怕被偷换、被截断退路、被推入陌生和无常,自我依然是能够从新塑造的,但是你需要爱人的信任,以及对新旧自我的共同珍重。过去拥有我们,但可以改变的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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