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马尔罕的金桃》

说起来《撒马尔罕的金桃》搁书架上也挺长一段日子了，它在我的书单里大约永远都列在缓缓再看的位置，有时候已经拿至桌前，结果放两天又给放回去。最近开始在三联中读听韩昇老师讲“中华瑰宝东渡记（日本东大寺正仓院文物）”，虽主要是在讲唐朝中国同日本的交往及对日本各方面的输出，但也包含了与唐有关方方面面知识的补充讲解。在课程中自己也发现很多我们在唐朝东渡日本的瑰宝也并非“土生土长”于中国，比如“未成曲调先有情”的琵琶便是源自于伊朗，于是这周得闲便翻出这本大部头同步看一下。

作者薛爱华教授（Edward Hetzel Schafer，1913-1991）为西方汉学家，通晓十余种语言，熟悉中国古代文化，对唐代诗歌和道教尤精。而译者吴玉贵老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隋唐史、突厥史、中外关系史（隋唐时期）及历史文献学，经过吴玉贵老师数载考证、苦译，译作得以付梓。

《撒马尔罕的金桃》书名本身就挺有意思的，喜欢极了，光听其名便让人恍惚间如同回到那个胡风盛行、车水马龙、风情万种的长安，盛上一盏琥珀光，醉眼欲看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胡琴琵琶与羌笛声声不绝。撒马尔罕在古代中国称之为“康居”，今为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它连接着古代中国、波斯和印度三大帝国，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枢纽城市。从撒马尔罕传入唐的金桃则为本书中世纪时中国所有外来事物的代表和象征，也有传说当时已有中国人掌握了种植一种将桃枝嫁接在柿树上的金桃生产技术，如《种树郭橐驼传（柳宗元）》中的郭橐驼，但是否真有其人有待考证，这段历史也如同金桃一样满是梦幻色彩（就很想吃金桃）。不过《撒马尔罕的金桃》早期版本有一个更为平实的名字《唐代的外来文明》，吴玉贵老师称因为那时国内读者对这本书的了解也很少，不改名的话，读者走进书店看见《撒马尔罕的金桃》会误以为是小说。

（▲撒马尔罕城）

“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元稹）”

通过陆路和海路，来自西域、林邑、新罗、日本等地的外国使臣、僧侣和商人分别抱着对唐政治、宗教、商业方面的兴趣来到唐朝，也带来了数不尽的珍奇之物，唐代贵族阶层及模仿贵族者狂热追求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巧，这种风气渐渐渗透至唐朝社会各阶层、生活各方面，形成了崇尚外来品的风气。作者在本书中分别用了十八个章节介绍了一百余种外来物品，为了方便自己后期查找，依然习惯性的先整理了一下。其实有的物品并非古代中国没有，比如象牙、某些药材等，但外来新品种的传入依然给唐注入了新的活力。

（▲唐朝疆域图）

人

・战俘

・奴隶

・侏儒：周、汉代已有，为演艺者、舞师、乐师

・人质

・贡人：作为“土贡”送给唐朝宫廷的男子和妇女，需提供特别服务，人身自由甚至不如人质

・乐人和舞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李白）”

（▲胡旋舞）

家畜

・马：唐朝人将马视为外交政策和军事策略工具，将乘马视为贵族特权。“马者，国之武备，天去其备，国将危亡《新唐书》”

・骆驼：“胡儿制骆驼（杜甫）”

・牛：古代中国的牛中奇异品种多为献给古代神祇的祭祀品，品种主要包括黄牛、乌牛、水牛。牦牛则来自吐蕃——“天马跂足随牦牛（杜甫）”

・绵羊和山羊

・驴、骡与野驴

・犬：在唐玄宗与杨贵妃故事里就出现了可爱的狗子

（▲簪花仕女图）

野兽

・大象：早在商代诸王统治黄河流域时，大象已是常见野兽，在古代中国因实用目的被豢养，后发展为观赏动物。输入唐朝的大象一为宫廷斗象、舞象表演之用，二因佛教的传入，大象也有其宗教形象

・犀牛：史前时代中国北方常见动物，后少见。输入唐朝犀牛为表演之用

・狮子

・豹与猎豹

・黑貂或白貂：尾巴装饰朝服、冠冕，来自契丹等东北地区

・瞪羚或小羚羊

・未确认的有蹄动物：吐蕃和突厥“马蹄羊”薛延陀“拔兰”

・一种未确认的食肉动物：大概来自伽毗叶的熊？未知

・土拨鼠：来自吐蕃

・猫鼬：来自印度或爪哇

・鼬鼠或白鼬：波斯国献“褥蛇”

飞禽

主要为狩猎、传信、食用、入药、观赏之用

・鹰与鹘：放鹰走狗

・孔雀：“一身金翠画不得，万里山川来者稀。（李郢）”

・鹦鹉：中国本土已有“西域神鸟”陇山鹦鹉；唐统治第二世纪从岭南、交趾地区传入新品种“南鸟”；唐统治第三世纪传入印度支那或印度尼西亚鹦鹉

・鸵鸟：来自吐火罗

・频伽鸟：佛教中的一种神鸟，据传其声音美妙动听，婉转如歌，胜于常鸟，佛经中又名美音鸟或妙音鸟，这里推测为来自诃陵国的凤卷尾

(▲迦陵频伽鸟）

毛皮和羽毛

・鹿皮：来自花刺子模

・马皮：河西走廊、鄂尔多斯、蒙古边界

・海豹皮：鄂霍次克海域的海豹，渤海靺鞨、新罗国进贡

・貂及貂类动物皮

・豹皮：来自南天竺、新罗

・狮皮：突厥

・其他兽皮

・鲨鱼皮

・兽尾：代表整个动物，代表动物一些本质性特征

・羽毛

・孔雀尾

・羽衣：中国早期文学作品中的常见形象——长着羽毛的仙女、道教的仙人

・虫饰：青虫作为头饰，除了表面看起来有魅力，也因其可作为爱情的护符。“灰暖残香柱，发冷青虫簪（李贺）”

（▲鸟毛立女屏风局部——日本模仿唐朝绘画）

植物

保鲜与传播：“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

・枣椰树

・菩提树

・娑罗树

・郁金香：作为治疗内毒的药物和香料——“兰陵美酒郁金香（李白）”

・那伽花：出自印度、无法考证

・佛土叶：出自印度、无法考证

・水仙：罗马植物“为爱冰魂日日过，风前慵舞奈他何。（张乔）”

・莲花：起源于佛教之先的印度宗教，由梵天的象征转为佛陀的象征

・青睡莲

木材

古代中国木材非常丰富，如日本正仓院收藏的箜篌便是由四川的泡桐树制作而成，唐代喜奢靡，木材供不应求因此唐也进口大量异域木材。

（▲五弦琵琶）

・紫檀：正仓院收藏阮咸和五弦琵琶（敦煌和正仓院应该是收藏唐代珍贵文物最多的地方之一了，敦煌文物的失落着实让人痛心）

・榈木

・檀香

・乌木

食物

・葡萄与葡萄酒：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已将葡萄引入中国，以食用为目的小规模进行种植，但并未成为重要农作物；唐朝用于酿酒的葡萄品种和葡萄酒酿酒工艺传入，得以出现“葡萄美酒夜光杯”之形容

・诃子

・蔬菜：泥婆罗国的菠菜、苦菜、酢菜、胡芹，欧洲的甘蓝、千金藤、甜菜

・珍馐美味：朝鲜松子（古称海松子或新罗松子）、阿月浑子（胡榛子）、蔓胡桃、齐暾果（橄榄的一种？）、莳罗、腊

・海味

・调味品：未得胡椒前，古代中国以椒作为辛辣调味品。胡椒不仅可为香料，也有医疗价值

・糖：古代中国以蜂蜜制甜食，以谷物制作麦芽糖、后制蔗糖；在唐代传入石蜜

香料

中世纪的远东，对于药品、食物、香料以及焚香等物没有明确区分

斗香，是品香，玩香，切磋和香的一种雅会，和斗茶一样很受唐宋时期文人雅士的喜爱。斗香的内容一般是以香品的内容，气韵，香烟的聚散变幻为主。作者吐槽说唐代男性攀比起香料来跟现代主妇们比烘焙技艺一样激烈，可爱极了。

“唐、中宗时，宗楚客兄弟、记处讷、武三思及皇后韦氏诸亲眷、权臣多人，常办雅会：‘各携名香，比试优劣，名曰斗香。（关于斗香最早的文字记载）'”

可能是中国关于斗香的记录比较少的缘故吧，我对古人“斗香”比较深刻的印象反而来自于《源氏物语》。“梅枝”一章中描写红梅盛开、天降微雨之日光源氏与众夫人举行制香比赛。“同一香剂调制法，广泛流传各处。但因人人趣味不同，配合分量略异，因而香气浓淡各别（丰子恺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大约“斗香”也是从唐传入日本的吧，总之，看此书听韩昇老师的课时总会不自觉想起源氏物语里总总场景，平安贵族的生活图景多少有些与唐朝贵族的生活图景重叠部分。

(▲源氏物语插图）

・沉香

・紫藤香：巫术、医药、宗教用途

・榄香

・樟脑：熏香、饮食

・苏合香

・安息香与爪哇香

・乳香：与没药、甲香以及古蓬香脂一样，曾是古代希伯来在仪式中使用圣香的配料，在基督教徒礼拜仪式中也有独特地位

・没药：来源于非洲、阿拉伯

・丁香

・青木香

・广藿香

・茉莉油：并不能确定是否传入唐

・玫瑰香水：历史记载柳宗元展读韩愈来信便会先用玫瑰露净手

・阿末香：抹香鲸肠内病态分泌物，自十世纪起被称为“龙涎”。和茉莉油一样，在当时可能只是一种传闻

・甲香

药物

有的今人看来可能不属于医术，而是巫术的一种

・质汗：印度传入

・底也迦：来自于拂林国，据说为万能解毒药

・豆蔻：中国有土生豆蔻，热带豆蔻更受喜爱

・肉豆蔻

・郁金与蓬莪术：郁金多用作颜料（唐朝用作中医治和涤染妇女衣物），蓬莪术为芳香品种

・胡桐树脂

・刺蜜

・吉莱阿德香膏

・波斯树脂

・阿魏：药材、调料

・蓖麻子：最初可能在埃及栽培，埃及人用蓖麻子点灯。唐用于治病

・清泻山扁豆

・海藻

・人参：有本土人参，但上等人参多从高丽、新罗、百济等东北各地采集。将人参作为礼物赠送友人，是唐朝习俗。

・各种草药：延胡索、白附子、仙茅、乾陀木皮、黄屑、胡黄莲、鹤虱、芦荟、雚菌

・毛粪石

・腽肭：朝鲜动物

・蚺蛇胆

・白蜡：晒白的普通黄色蜜蜡

・人发：....巫医用？

・绿盐：治疗眼疾

纺织品

唐纺织业的兴盛并不阻碍其寻求异域纺织品。

・金衣

・毛织品

・毛毯

・石棉：所以《竹取物语》中辉夜姬让求亲者之一寻找的火鼠皮可能就是石棉？

・毡

・布：鄂尔多斯和蒙古草原出产的胡女布

・越诺布

・茧绸

・绸

・彩饰丝绸

・水羊和冰蚕

・棉布

・“朝霞”：淡红色柞绸

颜料

读到用于织染、化妆用的颜料一章，便想起最近听到讲解的元稹《离思五首（其一）》中“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两句。初升的暖阳映照在抹了胭脂的脸颊上，仿佛一朵红花苏醒绽放又仿佛要化开了一般。我的心也跟着融化一般，突然就很能欣赏唐代妇女那种肤如凝脂、艳丽动人的美，比软玉更温软晶莹，比牡丹更娇艳欲滴。

再说回本书，在唐朝除白色外，宫廷织工有确定的五种颜色，青、绛、黄、皂、紫

・猩猩红

・紫胶：丝绸染料、化妆

・龙血

・苏方

・骨螺贝？：螺子黛

・青黛

・婆罗得：并不能确认唐人是否用它制作深灰色颜料

・栎五倍子

・藤黄胶脂：画家、炼丹术士需要

・扁青

・雌黄

工业用矿石

・盐：绿盐、黑盐、红盐

・明矾：医生、染匠、皮革匠、纸匠皆有妙用

・硵砂：氯化铵或“氯化钠”

・硼砂

・硝石、朴硝与芒硝：炼丹、配制烟火（硝石）药用（芒硝）

・硫黄：药剂、炼丹、配制颜料化妆品、烟花团制作

・雄黄：炼丹、药用

・密陀僧：氧化铅

・纯碱

・金刚石

宝石

“唐朝统治者总是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负罪感来接受这些珍贵的礼品，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大唐帝国帼德被四海、远夷来朝的象征，这些物品又是受欢迎的”

・玉

・水精：无色的自然硅石

・光玉髓

・孔雀石：可作为工艺品和颜料

・天青石：解不开的谜团，“瑟瑟”

・金精

・玻璃：东周后，中国人已制作出玻璃。一类为琉璃，一类为玻璃

・火珠：球状的光明与辐射之源，太阳与月亮的象征

・象牙

・犀角

・鱼牙：海象牙

・真珠

・玳瑁

・车渠

・珊瑚

・琥珀

・煤玉

金属制品

唐禁止金银铜铁的出口

・黄金

・紫金

・银

・黄铜：唐代的黄铜，铜与锌的合金

・金币与银币

世俗器物

・各种器皿

・灯树

・盔甲

・剑与枪

・弓与矢

宗教器物

9世纪开始唐人开始反对宗教，对外来事物的畏惧和憎恶达到顶点，最终演变为对外来宗教的大规模迫害运动

・舍利

・佛像

书籍

・字、纸、书：唐已有外来文字和相关词典、外来语书籍

・书肆与藏书：唐人个人的私人藏书达3万卷，我一个21世纪的人除了羡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那么我只好灵魂发问了（——那么多书你看的完吗？——我留着烧火做饭烤火取暖）

・旅游书与地理书：学问僧

・宗教书籍

・科学书籍：哲学、天文学、医学

・弦线标谱法与地图

从西方汉学家笔下看我们中国古代文化研究颇有趣味，作者并未刻意追求所引用史料真实与否，而是着眼于史料背后所反映的思想观念，所以阅读过程中难免会感受到一些西方对东方世界美妙奇异的幻想。而我又该如何形容唐才好呢，盛唐的繁华热闹，安史之乱后的寂寞哀愁，古人都写尽了，随手翻开一本唐诗集便能寻见许多千古佳句，想来也不必多说。梦回唐朝，是真的很想回去看看盛唐的样子。除开那些热闹街市、珍奇异兽、玉盘珍馐、歌舞升平、奢华艳丽，还想切实感受盛唐时那份包容与开放。“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保持着自己的一些骄傲，对自己的文化有自信，也重视与他国的文化交流，理解吸收消化外来文化，对外输出着自己的文化，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没有什么宗教冲突，没有什么天朝上国的目空一切，就是大家双向学习、双向交流，你来我往、共享盛世。我想也正是唐的包容，才能在唐代文人作品中看见那么多想象奇特瑰丽的仙语吧，对比后来爱凭栏兴叹的宋人又是另一种可爱风情（当然宋人我也很喜欢！）。

若说有些小小的遗憾，便是没有一章是专门讲乐器的。只在某些章节略提及一二，因为是抱着一些私心来看此书的，不能说没有一些希望落空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