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时空机器，或，人性地理概貌

世界文学是个壮阔的概念，地理小说却是个新鲜概念。阅读时的联想将从文字直接导入地貌、气候、人种、乃至湿度，每一则故事发生在不同的国度，每一则都是时间和空间上的异点，随着这本合集巧妙的编辑，我们在每一种异国风情中逗留片刻，再翻一页，就移转到另一个迥异的场景。

这样的阅读精悍而紧凑，犹如被载入文字的时空机器，去陌生的远方。《再见了，马拉卡纳》这一本中共汇集了15篇“地理小说”，所涵盖的城市既有巴黎、纽约、里昂这种大都会，也有马拉卡纳、蒂伏里、喜马拉雅这种充满神秘气息的小城市。也许，有些故事不一定非得发生在那个地标上吧？——你会问，但包括纳博科夫、厄普代克、皮兰德娄在内的文学大师们确实将那一则则小故事注上鲜明的地理标签。

独特的直线联想就此产生，说不定，当你有机会前往加拿大北极圈的时候，会首先想到和兽皮舟合二为一飘泊在大海上的纳库希亚克；下次去巴黎时，可以说说上世纪70年代发生在拍卖会上的弗拉芒油画的传奇故事；或者，会有一个孤独的金发小姑娘，融入你对塞纳河两岸艺术气息的遐想中……

短篇，历来是小说艺术中的华彩所在，三两人物而已，在颜面上保持纯然的环境特征，在心理上反射坚决的社会意志，只需一条简单的故事线索，一两个精致描摹的镜头，便足矣。譬如说，阿波利奈尔的超现实派小说仅千余字，以“两性畸形胎儿”诞生前后为内容，犀利而辛辣地写出信教者荒诞的心理。又譬如说，巴西的足球不再只是电视里绿草坪上的远景或中景，戈乌迪奥的小说好像把针孔摄像机置入球星的内心，球场上的癫狂在文字中只是余兴，留下的寂静给了球星悲凉的境遇，如作者所言，“当局把足球变成维持自身运作的润滑剂”。这是文学的足球场，这种“内心桑巴舞”也正是巴西文学中的强项。

合集，又历来是文学市场上的弱项，虽有合众的势力，常常是“强强联手”，但大家似乎都更习惯被“某一位”大师的名声夺了去。这套书也许会从此改变我们对合集的偏见。封面很好看，优雅，抒情，意味着远方，倒不妨在内页加插一张世界地图，把小说中提到的大城小镇都标出来，构成一副别致的文学路线图，有关感动或联想。

大师们守着各自的城市，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他们的经典作品又仿佛在讲述同一种地貌：那便是人，人类生命中的高低起伏、冷暖气候并不随着经纬度不同而相异。不管是瑞典小镇上的命相家、想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印度的英国女人、还是纽约女郎，都是败给情感的伤心人。

跟着文字在世界各地兜兜转转，或许一开始会被异国风情所吸引，但很快就将意识到，文学归根结底是讲述人心人情的艺术，哪里的人类都一样喜怒哀乐，生命危机可能来自于堪萨斯的四五式左轮手枪，也可能由凡尔赛拍卖会上的一幅画引起……如果人性概貌也能用等高线标识，大概全世界的国境线都会因此模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