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忧虑

特别推荐的一本书——可以作为美国影视方面的观影指南，书中对各州寥寥数笔描写分析，即点出城市关键特征，这些城市、州的情况很多也是美国影视的背景舞台。扉页引用两段《罗马帝国的兴起》和《罗马帝国衰亡史》，也奠定了全书的基调——对美帝崩溃的忧虑。是的，美国人不仅唱中国崩溃论，对自己的国家崩溃也忧心忡忡呢。作者就是写作《即将到来的地缘战争》的卡普兰，卡普兰藉由1995年至1997年沿着大西洋至太平洋海岸线的旅行，对各州做了一个概览性的分析——主要为各州面临的困顿，贯穿全书的是作者对国家控制力式微，各州之间、族裔之间裂隙扩大，缺乏传统的忧虑。20年后看来，该书中展现的美式麻烦显得更加具有前瞻性。

第一部分 民族国家的最后堡垒

唯一独立成章的一个城市——莱文沃斯堡。莱文沃斯堡是西部军事基地，军队作为统一民族国家的强有力后盾，以此作为开篇第一章，尤显意味深长。

纵览美国军事征服简史后，卡普兰提出一个问题：没有多少剩下的领土可供征服后，美军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关联及价值。

技术进步使军队更加专业化。军人如律师、医生一样成了专业人士——“一个我们希望能减少对他们的需求，可是却愈加依赖的职业群体”。“随着战争、维和、灾荒救济之类的事物愈加复杂和专业化，平民已经难以掌握”，将导致不仅外交政策，可能还有未加一目了然的其他层面或许均会被军队施加影响。

技术令战争更加抽象。远离了硝烟、鲜血、残骸，职业军人更多跟信息打交道。书中列举，计算机模拟场景，一个300多辆坦克和5000人的军队及其相当的对抗强度，军人需要在15-30分钟做出决定。“这些交战比滑铁卢战役规模更大，速度更快”。

军队专业人士阶层内部的行话导致与外界沟通的障碍，同时，这些职业军人的知识也相对固化。他们掌握知识、信息，思维、判断相对模式化、流程化。一方面，有利于决策效率，抵御干扰；另一方面，意味真实的事件很难扭转这种刻板成见。现实的事件也许在这些职业军人的脑海里仅仅是一个触发信号，瞬间联系其过往掌握的信息、知识，并将其套用到现成的模型中。

战争越发技术化、官僚化。现代战争更多以局部战争、城市化战争、营救特遣队的形式出现，“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越来越没有意义……，在未来，胜利的保质期会变短，……军事行动会激增，但是意义会减少”。这种没有大规模战争，只有小股派遣，对未来美国意味着什么？作者指出，大规模战争对国家意识的凝聚至关重要。“没有大规模战争，我们还能剩下几首爱国歌曲和几个国家假日”；作者暗示，虽然两次世界大战对全人类是灾难，但是世界大战也塑造了美国。

以军队作为开篇，贯穿了几个问题：阶层分化与隔离、私有化的公司与公共利益的边界（如私人监狱的生意）、移民、全球化冲击、中心的衰落与边缘的活力。隐含的意义：强力的军队象征着强壮的大一统帝国。美国能否凭借这种强大再次组织起广泛的动员，形成合力解决这些社会问题?

第二部分 新的荒野

作者沿着密苏里河，走过5个城市。1867年的《大西洋月刊》曾预测圣路易斯将成为“美国未来的首府”，这是第一个承办现代奥运会的美国城市……曾经辉煌过，如今走向崩溃。主要原因是没有抓住经济发展的转折点，错过了铁路大发展的时代。从圣路易斯的衰落作者也贯穿了以下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几乎也贯穿了书中其他各州。

1.郊区化，使得市中心空心化

二战后，美国推行郊区化——别墅加草坪，市中心开始衰落。市中心要么成为犯罪聚集地，要么被大公司买下。大部分情况下是荒芜，滋生犯罪。

2.种族问题

60年代民运形式上打破了种族隔离，但实际上白人只是搬离到更远的地方。书中写了很多欧洲移民建立的小镇，最后荒废掉，更上的阶层搬到更好的地方，留下来的小镇被黑人租住或占有，但越来越萧瑟。

3.阶层问题

美国国土广袤，似乎美国人迁徙很方便，而且乐于自发迁徙，组成喜欢的社区。简直给我的印象是一言不合就搬家。根本原因还是技术进步、全球化，造成的产业链转移，造成中产阶级的分化，一部分进入中上层，另一部分掉落到底层。中上层的自然会搬迁到符合自身阶层的社区去。以至于留下越来越多被抛弃的社区、小镇。《真探》中那些没落的小镇画面，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书中有个例子，富裕阶层的社区与贫民窟只隔45秒的车程。

4.个人、团体和政府

书中谈到美国人的一个特点：愿意忍受团体内部的限制，而不愿意受公权力干预。意思是愿意在自发形成的团体内抱团，遵循团体规则；而不愿意被政府征税，不愿意被政府动员；不担心犯罪，但关心地产价值。

我觉得这也不算美国人的特性，应该是人性吧。所谓自由就是这样的：公权力弱，人们有能力根据自身特性、阶层、喜好、信仰组成社团。这种自由的问题是，以自身利益划分边界，对于边界外的事物冷漠。政府很难动员其公民的力量来为公共利益做长远打算。书中提到，中上层社区的管理已经企业化了，有私家保安、私立学校、私立医院，对政府依赖很少。那么跌落社会底层的人，真的很无助，如果没有外界支持力量，很可能堕入恶性循环。

富人不关心公平。除非有强力推行收入的二次分配。所以书中写到穆斯林。90年的书，已经提到ISIS，其社区内秩序井然、没有犯罪，他们把“对上帝的恐惧带到人群中”。这里作者暗示了一种底层的情绪：向往强权。“问题在于，这些白痴都被允许投票！当愚昧的人被允许投票时……我们市的领袖仅仅反映了居民文化”。

还有一种方式是底层抱团，底层团体自己帮助自己。作者似乎比较赞赏这种方式。但对于组织者的人品要求似乎太高。不能保证每个社区都有这种持有大局观的人。

第三部分 当下的未来

来到亚洲和拉美移民的城市。人口多元化及持续增长，使得私人保安公司兴起。私人警力更加便宜，是否也更加粗暴？ 私人警力发展助推了公司化的监控。社区保安不再仅仅依靠政府警力还有物业自己的保安巡逻队。造成公园、游乐场公共空间私人化发展。

亚洲移民比较勤奋，后代学历更高。如何牵制亚洲经济活力？“吸引并美国化更多的亚洲移民来吸收它”。

相较亚洲移民的精英化，拉美移民主要是墨西哥输入了更多廉价劳动力还有毒品和暴力。

这里反映的一个问题是：美国虽然号称移民国家，但移民的融合主要靠经济而不是文化认同。而族裔之间、各州之间不可能完全平衡地经济发展，必然带来不同族裔、阶层之间的裂隙。

第四部分 历史的代理

墨西哥对美国的威胁：越过边境的毒品蔓延问题严重得使作者独立成章从多个角度来讲述墨西哥对美国巨大困扰。读这一章一些画面片段感触良深，发生在墨西哥边境城市的《绝命毒师》、波拉尼奥的2666索诺拉一下子活起来，这些故事的背景突然越过故事浮现出来。

第五部分 分隔的国家

投资泡沫遗留的烂尾工程；帮派、犯罪、社区的分化；个人主义最极端化的体现——枪支问题。卡普兰是这样理解和解释美国的个人主义及其冷漠“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詹姆斯.哈林顿宣称，在一个富裕的社会，正是大多数人的漠不关心，才得以有一个冷静、健康的政治气候，建国之父们限制选举权的企图刷新了这一观点。美国最不需要的东西，我想，就是更多对政治有激情的投票者——特别是受到不良教育以及与社会疏远的人。毕竟，冷漠可以意味着事情还好，冷漠证明了在美国，基本问题（政治体系应该是什么？边境线应该在哪里？哪个种族群体，如果有的话，该控制哪个区域？）已经或多或少得到了认同的事实，因此常常被争论的东西——枪支管控、人流——都是次要的。而且，因为被争论的常常是次要，而不是要为之战斗或者死亡的东西，民主已经演化成一个由个体组成的国家最基础的实用智慧的公分母，而这些个体中大部分都更喜欢 不受打扰地挣钱。美国——除了南北战争之外——举例来说，从来都不曾像1930年的西班牙一样，让乔治奥威尔能在那儿撰写共产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民主派和民族主义者们为了心灵、精神和权力而激烈斗争的内容”。这一段怎么看都像是治理术。这种理念的预设前提是资源富足，经济持续发展，当下显然不是。这一部分是西部的几个州，沿着墨西哥边境线，周边巨大的沙漠和岩石，虽然好莱坞浪漫化下的西部是夕阳下广阔的原野，一个不羁而孤独的牛仔策马扬鞭。但现实是这里缺水，大型的灌溉需要大型的官僚机构，这种需求与西部的个人主义产生冲突，官僚、社会治理体系很难被建立起来，如作者所说“西部从来就是不可被成功驯服的区域”。资源匮乏、经济不景气，滋生犯罪、暴力，再加上文化稀薄，形成封闭的恶性循环。

第六部分 新的帝国

农业、农民和乡村。看过《黄石公园》，这一章更有感触。一路向西北上，抵达加拿大。作者借用加拿大小说家的话“加拿大比起一个国家，更像是一个大陆郊区，它被少年棒球联合会毫无成效地统治着，极度渴望美国的认可”。卡普兰在这一部分主要叙述了中国移民。当地流行的笑话是“日本人想要买下温哥华，但是中国人不肯卖”。移民、多元文化、不平衡的发展同样给加拿大的国家治理带来压力。卡普兰借访谈者之口表达了加拿大存在“分裂可能”的忧虑。

第七部分 维克斯堡的意义

最后卡普兰再次回到莱文斯堡，与军事研究学院的上尉、少校一同“军官旅行”——前往维克斯堡——每年一次的军官旅行，沿途重演每一场战争。

沿大西洋到太平洋的荒野之旅起于军事基地终于军事基地。稀薄的传统、多元化移民，复杂的边境线，美国维系成一个统一的联邦，只有经济扩张。当然，军队不可或缺。1997年卡普兰结束了这趟旅程，两年后，911发生——无疑提供了弥合帝国裂隙的良机。之后的反恐，使得美国迅速实现了各阶层、各族裔的广泛动员，国家管控趁此加强。正印证了作者开篇的结论——战争塑造美国。但是20年后的今天，经济衰微，反恐越来越成为一门生意，还有什么力量维系帝国。或者换句话，如果国内嫌隙越来越大，左右分裂、矛盾激化，美国将更倾向选择战争释放国内控制的压力，那么这个帝国也许将进入一种益发不稳定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