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的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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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重新捡起绘画爱好后,渐渐能画到和描摹对象“像”。然后就被老妈泼了一盆冷水“你能不看,就把它画出来吗?”这盆冷水之所以能泼进心里,主要还和自己的想法有关——在未经深思的意识里,我一直认为绘画是一种语言。于是理所当然,掌握一门语言的证明就是能自如地运用它。如果不能随心所欲把想象的场景画出来,当然不算会。于是对于素描开始恹恹的,有点失去了兴趣。
刻意地翻了些“创意绘画”、“凭记忆画画”的书,按书中的方法做了些练习,却总感到哪里不对劲,原来那种纯粹的边看边画的喜悦仿佛消失了。直到看到伯格的如下描述,才意识到这一喜悦的来源:“画素描时,我觉得自己稍稍接近了这些自然过程:鸟儿在飞行时如何导航,或者,野兔被追赶时如何躲避,或者,鱼儿如何知道在哪产卵,或者,树木如何找到通往亮光的道路,或者,蜜蜂如何修筑蜂巢”。
这样的描述,几乎让我对自己之前的实用主义想法感到羞愧——不得不承认,希望素描能达致某种技艺,确实和我妈妈的思路如出一辙。
素描时会忘记时间流逝。伯格这样描述这种忘记:“画素描时,你对时间没有感觉。你是那么专注于空间的尺度。我很可能已经画了40分钟左右,也许更久。”这是每个画过素描的人都会感受到的,但他接下来那种满足我却很少体会到:“我不紧不慢地画,仿佛整个世界的所有时间都是我的。我也的确拥有世上所有时间……世上一切时间。”我却时而在素描过程中感到心急,完成后也常常感到空虚。
试图理解伯格的满足。
本册素描是由伯格试图附体斯宾诺莎遗失的素描薄开始的。每张素描,几乎都和后者的言论有对照。斯宾诺莎的言论有些十分抽象,有些却像一些穿越时代的光点,直接击中读者的心灵。在一张木兰花的素描旁边,斯宾诺莎说“物体我理解为在某种一定的方式下表示神的本质的样式,但就神被认作一个由广延之物而言”。在吕卡和他妻子的故事之后,斯宾诺莎说“唯有自由的人彼此间才有最诚挚的感恩”。
是的,只有把伯格的满足放在《伦理学》的框架内才能更好地理解,素描的满足与其说是生理的,不如说是形而上的。“我”之所以“拥有世上的一切时间”,是因为在素描中“我们感觉到并且经验到我们是永恒的。因为心灵凭借知性的概念以认识事物,并不亚于凭借记忆的回忆以认识事物……只要我们的心灵永恒的形式下包含着身体的本质,则我们的心灵即是永恒,而且心灵的这种永恒的存在既不是时间所能限制,也不能用绵延去说明的。”如若要在素描中感到伯格所感到的满足和斯宾诺莎所说的永恒,或许也就能成为一个同时既有激情而又平静的人。在某一方面,也就像伯格在委拉兹开斯的小丑中看到的眼睛:“这双眼睛静止如水……他们眼睛的丰富表情,全都带有这种大同小异的静止,这是长眠之时的外表。”
作为西方绘画的基础训练,一些素描的教材常会教导说:不要总是擦去不准确的多余的线条,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语焉不详。伯格的素描作品常有晃动的边界和仿佛颤抖的笔触,他告诉我们:“任何固定的轮廓在本质上都是任意而短暂的。轮廓两边的事物试图通过前推或后拉改变它的路径……素描的挑战就是展现这些方面,不仅在纸上或素描材料上画出离散的、可辨识的物体,而且还要显示广岩实体如何成为一个物体。另外作为一个物体,它将干扰素描行为。如果素描的线条不能传达这种干扰,那么这张素描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为了使一张素描独一无二,而不是沦为一个符号;让一个打动自己对象从时间和空间的混沌中分离出来,并把自己从时间和空间的混沌中借着它标识出来,“这与希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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