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叔,莫非,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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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上学知道史铁生的名字,这个名字往往和《我与地坛》不可分割。时间久远,人的记忆却有限。我已记不清《我与地坛》写了怎样一个故事,却没办法忘记“史铁生”这个名字。
语文试卷的阅读题常常有这样的题目:试从作者生平背景分析,这段话有什么含义?我记得史铁生的生平背景:身患重疾,双腿残废,长年累月坐轮椅,以及他那句——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但我从未想过,史铁生在残疾之前,是什么样子?
患病之前,他也是一个身体康健、正值青春的少年,有着大好的时光和远大的抱负。可偏偏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病魔突如其来。《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里,第一次病倒时他并没有意料到这其实是他瘫痪的前奏,他也没有着多少笔墨在自己身上。他记得的,是当时乡亲们体谅他、照顾他,怕他年纪轻轻腰腿坏了,都让他做最轻的活儿——放牛。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内容如题,写的都是清平湾的那些人、那些事。这些故事温暖了他,再借由他的笔墨温暖了我。他的白老汉,他的牛群,他的遥远的清平湾,都像拂柳的春风,扫过我的心海。
从《礼拜日》篇开始,我渐渐有些吃不消。他写故事的手法和文笔都不像前面几篇那样犹如春风般温和了,他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可看到《原罪·宿命》篇时,我好像突然理解了这种转变。
《原罪·宿命》里的主人公,太像太像史铁生自己了。同样都是高位截瘫,同样都是从健康到瘫痪。我们以前做题时答得简单:史铁生有着坚强的意志和乐观的人生态度,不屈服于病魔,用写作同人生作战!可人要接受自己,尤其接受突遭变故的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原罪》里的十叔,从“我”认识他起,“他就整天整夜躺在豆腐坊后面的小屋里。他脖子以下全不能动,从脖子到胸,到腰,一直到脚全都动不了。头也不能转动。就是说除了睁眼闭眼、张嘴闭嘴、呼气吸气之外,他再不能有其他动作”。如果说这些都是客观的描述,那么后面那句显得颇为残酷——“可他活着”。
就是这样活着的十叔,没有同龄的朋友,他身边围绕着的,都是“我”、阿冬、阿夏这样才几岁的小孩儿。我们喜欢十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十叔会讲故事。十叔讲的故事千奇百怪,都是我们没听过的,都是神话。但是阿冬阿夏的爸爸却说:这是迷信,这不是科学。可听故事的人才不会管这是不是迷信是不是科学,只要这个故事好听就够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整天整夜呆在小屋里的十叔,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故事呢?他明明不能移动分毫,为什么能看到窗外白楼里的世界?小孩儿不会想这么多,只要我这样置身事外的人才会。我知道人的心是可以飞出很远的,是没有边界的,可心飞出再远,它也希望自己的身体能跟上它的步伐。十叔显然跟不上了,所以他幻想这些没有根据的故事替他走过万水千山。而他的人生已经如此残酷,我们又何必去戳破他给自己营造的这些美丽的泡泡。
“那时候人类的科学已经非常非常发达了,人早就又找到一个可以生存的地方了。”
“要是找不着呢?”阿冬问。
“会找着的,我相信会找着的。”
“为什么会找着?”
“我想会的。”
说十叔的故事都是迷信的阿夏阿冬的爸爸,却相信宇宙毁灭后人类一定能找到另一个可以生存的地方。
既然无论科不科学的人都会盲目地相信一件事情。十叔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像我这样的病就都能治好啦”?
《宿命》紧接《原罪》而来。前一个故事里,“我”讲十叔;这个故事,讲我自己。
我,莫非,一个有着大好前程即将出国深造的中学老师,在没有晚一秒钟也没有早一秒钟的那一秒钟起,终生瘫痪。
不过是一秒钟的变故,我的人生发生了不止180°的转变。人生固定在床上后,我开始做不可能的设想:如果那个夏夜,没有人在马路上丢了一只茄子的话,我的人生是不是会不一样?这样的设想一旦开始便如开了闸的水,回不了头。莫非继而想到,如果我没有去看歌剧《货郎和小姐》呢,如果那个后排的学生没有一直笑起来没完呢?
人矛盾又可笑的地方就在于,明明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还忍不住地做着不可能的假设。可是你能怪罪莫非吗?他的命运因那一秒钟而改变,他所有的抱负理想因那一秒不得不放弃。他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开始拿起笔写小说。而我们旁边者却说: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正是因为遭受过这些痛苦。
太可笑了,他的人生因其而改变,无关者却要他学会感恩。
这时我突然想到,史铁生那句: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或许同莫非答记者问的那句一样:我为何会走上创作的道路?走投无路沦落至此。
女记者说,您真谦虚。我们在卷上回答:史铁生有着强大的意志和乐观的人生态度。
都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