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llshit Jobs: A Life
如何确认自己从事的是 bullshit job 呢,就是把一本叫 Bullshit Jobs: A Theory 的书看完了——2018年出版,作者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人类学教授、美国人 David Graeber——感觉读了一份自己的体检报告。
这本书源自 Graeber 在 2013 年为 Strike! 杂志写的一篇题为 On the Phenomenon of Bullshit Jobs。发表后收到了很多人的邮件投稿,证实了他的很多观点,于是又写了一整本书来详述。
书里将 bullshit job 定义为“一种完全无意义、不必要、甚至有害的有偿工作,员工本人都无法证明其存在的正当性,又由于雇佣合同的存在,员工感觉有义务假装事实并非如此。”
Graeber 把 bullshit jobs 分为五大类:
- 仆人(flunkie),存在主要是为了让老板有面子。不管十几二十个人怎么能叫领导呢?门口拉门的不是帅哥怎么行呢?
- 打手(goon),指工作内容里隐含“精神暴力”的职业。比如不停给陌生人打电话推销的 sales,广告中虚假p图诱导消费的后期。
- 专业擦屁股的人(ducttaper),指那些为了弥补系统组织中某个 bug 而本不应该存在的工作,一般是因为修补这个bug的成本更高。
- 方便雇主打卡的人(box ticker),别人有所以我也有、现在流行有所以我也有的工作。企业内刊编辑部也被归为这一类。
- 任务大师(task master),要么是职业二传手,负责把工作从上级传递到下级;要么是主动制造 bullshit work 给别人做。
Bullshit jobs 和低收入职业完全是两个概念,很多 bullshit job 的收入相当不错。然而为什么有人会主动离开这些无意义、但性价比很高的岗位呢?就我本人而言,我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一种不安全感——由于工龄与能力的不匹配,自己在未来可能的危机到来时将无法应对。Graeber 提供了另一个解释,提到了德国心理学家 Karl Groos 提出的“身为原因的快感”(pleasure at being the cause)理论——婴儿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引起效果(铅笔动了!),会获得无上的快乐。“当一个人无法对世界造成任何有意义影响,他便也停止存在了。”Graeber 认为,自由的一种定义是:我做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可以。因此,无意义工作的指派方可以被认为是在行使一种纯粹的自由,而相对的,无意义工作的执行者遭受的也是一种纯粹的自由剥夺。
另一个现象是,越是有意义、社会价值高的工作(non-bullshit jobs),报酬往往越是低。这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却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合理而正当的。Graeber 认为,这一点无法用教育程度或供求关系来解释,而是源于一种阶层意识和阶层忠诚度,并且提到了“道德羡慕”(moral envy)这个概念。这种思想认为,那些选择了造福社会工作的人,应该就这一点感到知足,不应对薪水做出过多要求;而恰恰是那些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甚至有害的人,应当为此获得补偿。也即斯多葛派主张的:美德本身就是回报。身为教师却成立工会、威胁罢工、要求提高待遇——这是不能被容忍的。
Graeber 还援引了纽约大学写作教授 Geoff Shullenberger 的观察:现在有一种风气,如果一项工作可以给人带来某种满足,那么人们就不应当为其付费。比如,许多公司不愿意花钱请人翻译(翻译可以锻炼外语),却在高薪聘用“创意发展副总裁”时毫不犹豫。
Graeber 认为,20世纪以来,工作越来越从谋生手段转变为一种自律和自我牺牲的形式,其间有无数的研究得出了两个看似矛盾的结论:1) 大多数人的尊严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来自于工作;2)大多数人厌恶自己的工作。如何理解这组矛盾,除了之前提到的“身为原因的快感”,Graeber 提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工作意味着某种自我牺牲,那么现代工作令人可恨就是理所应当的,正是这种苦难塑造了我们的性格。大家似乎达成了共识——如果一个人没有为了一些他根本不喜欢的工作愁白了头,他就好像活得哪里不对。
由此延伸到消费主义的兴盛,Graeber 称之为一种抖 M 式的逻辑,一种“补偿性消费主义”:此刻工作的痛苦为未来的消费享乐提供正当性,又因为工作占据了太多时间,碎片式的消费成为了享乐的唯一选择。
书的最后 Graeber 给出了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但这不重要。用 Graeber 自己的话说,这是一本关于问题而非关于答案的书。不是每个提出问题的人都要同时给出解决方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