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列斐伏尔《空间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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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斐伏尔的书确实不好读,结构性很差,逻辑也非常隐晦。不论是怎样的理解,都只是对列斐伏尔的简化。(括号内为引文页码)
列斐伏尔宣告了“都市时代”的到来。尽管城市化伴随工业化而来,但他认为城市已经不能被视为工业的衍生品来看待了。城市的到来也宣告了独立于工业时代的完整时代:都市时代。因此列斐伏尔划出了“农业时代-工业时代-都市时代”的人类发展线索(52),而这也构成他关注都市和空间的价值所在。
一、空间是政治的
列斐伏尔本书的主要贡献,可说就是揭示出空间的“政治性”。他不厌其烦地强调空间是政治的,“(空间)它本身也是根据‘生产者’的意见和利益而被生产出来的”(97),因此“要注意在空间的战略中权力关系的重要性和利害”(120)。
他对空间的政治性的强调,可以说是对当时建筑学、城市规划学等学科“空间观”的担忧和纠正。因为在当时的相关学科中,都将空间视为纯粹形式的、透明的、清晰的,是没有意识形态、意义和内容的空间,在哲学上就像一种本质和绝对理念。强调自然性、中立性,大概是当时城市规划对空间(21)。但除此之外,他指出其实存在4种空间认知的可能(21-27):
1.上述为第一种。
2.第二种空间观中,“社会空间是社会的产品”(23),空间产生于劳动和劳动分工。
3.第三种空间观:空间作为一个中介(intermédiare)、手段(moyen)、工具(instrument),是一种政治工具,被统治阶级使用,是“工具性空间”(l’space instrumental),是意识形态的、政治的,也是知识的。
4.第四种:作为生产关系再生产的场所的空间,如都市的空间、娱乐的空间、教育的空间、日常生活的空间,这种空间是唯美主义的,是(劳动力)恢复(récupération)的场所。
这扩展了我们对空间的认知可能。但未读太懂。更直接的表述应该在于,为了强调“空间是政治性的”,列斐伏尔主张建立一种包含三个层次的空间学科:(37)
1.关注空间的形式,如关注功能分区的科学城市规划研究,围绕空间的中立性、纯粹形式展开。
2.关注政治性、策略性,要通过批判分析,来说明这个确定的空间是如何、根据怎样的战略被生产出来的。
3.关注空间的内容。如果说空间是形式,那么人就是其内容。此处的人,就是列斐伏尔常强调的使用者(les usagers)。
也许这些实际操作性的内容并不是列斐伏尔的主要贡献(因此并未在本书展开)。我认为他对后来的空间相关学科最大的启发应该就在于直接地指出“空间的政治性”。
二、空间是总体的
在本书中列斐伏尔还多次强调空间应该被视为一个总体:“每个‘物品’(建筑的、动产的、不动产的)都应放入其总体中,都应该在空间中理解,在空间中理解其周边的事物,理解其各个方面。这要求应该把空间当做一个总体来理解、想象、把握和生产”(94)。
在我看来,这种对空间总体性的强调,其背后是对于资本主义空间处理方式的反抗。因为在列斐伏尔眼中,资本主义立场的空间实践是碎片化、分割化的,以方便对空间(土地、住宅)的交易:“国家官僚主义的行为、按照(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要求对空间的管理,也就是按照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要求来对空间的管理。这个实践的一个重要的、也许是根本的方面就出现了:将空间进行分割(fragmentation),以便用来买卖(交易)”(5)。资本主义逻辑中的空间被不断分割、碎片化、均质化,以使之可交换和流通:“那些被分割成片段的空间可以被交易。空间对于金钱和资本的从属,让一种量化,从对每一个单元的金钱的量化和商业化,向整个空间扩展了”(103)。
这种资本主义对空间的处理方式也被他称为“空间的动产化”,即土地、住宅等不动产进入资本主义生产的视野中,资本主义(建筑、金融投机)去占有土地和空间(78)。而实现空间的动产化(或可理解为“地点的商品化”?)的一个要求,就是交换价值(取代使用价值)开始主宰土地,一个地点要具备可交换性(interchangeabilité)(84),则要使空间均质化,获得可比性(85)。值得一提的是,列斐伏尔多次强调都市空间被交换价值的主宰局面,他还指出,农业社会的城市(la ville,译者称之为“城邑”,很恰当)和工业时代以来的都市(l’urbain)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被使用价值主宰,因此是一种作品(oeuvre);而后者则被交换价值主宰,因此是一种产品(produit)。总之,空间进入资本逻辑、被分割以获得可交换性,就是资本主义对整个空间的扩张(88);这种扩张,就是资本主义生产空间的过程,“人们由在空间中的物品生产过度到了对这样的空间的直接生产”(74),也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而其中的权力分析,则被列斐伏尔称为“空间的政治经济学”(89)。
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列斐伏尔大概正是为了反抗这种空间策略,开始提倡一种作为“总体性的空间”。例如他在学科上强调空间研究的整体性,批判关注“空间”的学科分工(地理学、历史学、人口统计学、社会学、人类学),“在对空间所进行的分割(découpages)与描述中,这样的‘学科’就迷失了自我,而没有提出一种思想”(15)。更重要的是,在他批判资本主义对空间的碎片化处理的背景中,我们更容易理解他所提出的“进入城市的权利”(le droit à la ville)。由此,我才理解为何列斐伏尔说这种权利“就是一种有待实现的总体性(globalité)”(13),“宣告了以隔离(ségrégation)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与正在建立的那些中心所不可避免的危机:这些决策的中心、财富的中心、权力的中心、信息的中心、知识的中心,将那些不能分享政治特权的人们赶到了郊区”(13)。“进入都市的权利,意味着建立或者重建一种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性、一种取代了分割的联合体”(14)。更进一步,由于对空间的普遍化的隔离体现了空间的工具性,因此聚焦空间的总体性的“进入城市的权利”大概也是对工具性空间的反抗,因为“工具性的空间,首先进行的是一种普遍化的隔离,这就是群体的、功能的和地点的隔离”(118)。
然而,怎样才算“将空间视为一个总体来看待”?作为普通人的使用者应该如何处理“空间的总体性”,如何像列斐伏尔希冀的那样通过“整体地”处理空间来对抗资本主义的空间逻辑,还是过于抽象,未得到直接启发。 总体而言,本书读来磨练心性,以我目前的功力仅能从中偶尔拾得一点启发,还远远不够。想读懂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理论,确实任重道远,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