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反思社会学导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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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上理论课,小组阅读选了这本,成员们度过了痛苦的两个星期,我觉得,怎么说呢,如短评里有人写到,充满了一种“智识上的快感”。
第一部分是华康德的综述,相比布迪厄,华康德的这个综述简直让人临表涕零,感激不尽。我们上课时谈到要如何阅读布迪厄,老师说,布迪厄的语言让人抓狂,你只能在具体的事例中看其理论如何运用,而我的阅读方式是,抓取关键词。布置下来的阅读任务是第二和第三部分的访谈,虽然零散,但还是能够抓取到一些反复出现的,在理论中占据重要位置的词汇;而当我回过头来看华康德的综述的时候,心里流下长串泪水,他已经搭好了一个框架,精确而牢固。这个框架清楚到什么地步呢?在时隔三个星期后再拿起此书,看着每一小节的标题,大概就能梳理出所有的陈述了。
所谓的“关键词抓取”简单而又偷懒,他让你快速抓取到核心观点,却又不可避免的错失了丰富的细节。
布迪厄的理论实际上是试图超越主观与客观,也是社会现象学和社会物理学(以及其它多组关系)之间的虚假对立,将人与社会视为一体两面,而惯习就是一种社会化了的个人。这种整合基于一个假设:即社会结构与人的心智结构之间具备同构性,简单的说是它们相互塑造,因为心智结构天然由一种分类倾向,这种同构性进入到政治层面,形成了人群的划分,从而形成支配与被支配的权力关系。
布迪厄的社会学研究是构建了一个社会空间,并将整个社会空间视为不同的场域,可以将它想象成一个游戏,游戏规则是一种客观的结构,而游戏中的个体由于历史性生成的惯习的差异导致资本的差异,资本的差异导致他们占据了空间中的不同位置,为了维持或者改变位置他们选择了不同的策略,这种策略即是根据一种“实践感”,即一种实践逻辑。不同的策略引向了个体之间的斗争,这个斗争的过程形成了网络或者说构型,也就形成了场域的界限,也就是说,场域是不断变动的。【在布迪厄看来,所谓惯习,就是变动的情境,以及先于认知的实践感,以及作为不确定性的即兴的混合。】
在诸多场域之中,权力场域比较特殊,可以被视为一种“元场域”,这种权力关系的分析重点在他对与符号和语言的研究上,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视为是布迪厄对马克思那种实体化的暴力的批判。布迪厄将语言看作为权力关系的工具或媒介/身体技术,并需要在生产和流通语言的互动情境和结构环境中去研究它,以惯习来理解语言,可以知道使用语言的能力是和一定的资本相联系的,它可能会被一部分人垄断,这在政治场域中表现的最为明显,比如边缘人群和弱势人群的失语(符号性拒绝),展示了他们被剥夺境况;符号暴力是软性的(这也是他批驳马克思的一点),布迪厄认为,符号暴力只有在行动者本身合谋的基础上才能够施行,即“误识”。符号暴力的一种典型体现是性别支配,即男性对女性的支配,以及与之相关的一系列建构,它来自于两性差异,但又强化了两性差异,在这种建构中,甚至女性本身已经成为一种符号(婚姻中的财产),最后布迪厄提到了妇女解放,这种解放需要一种“符号革命”。
这个理论进入到方法论层面,则要求一种“关系主义”,我的理解是空间的关系和历史的关系(一种生成性的分析),华康德认为这种视角来自涂尔干、马克思等人,实际上并不新颖。
布迪厄的理论陈述为何总是佶屈聱牙,根本原因是他真正关心的是实践而非理论,我觉得这或许来源于他对人类苦难的同情,这让他有一种马克思式的“改造世界”的孤勇,在他那里,行动永远比唯智重要,而现实的世界纷繁复杂,理论不过是研究者自己构建出来的一套工具。故他提出 “社会学的社会学”,提倡对自身的立场以及所使用的概念工具进行反思,然后将一切落实到经验研究中去,并反对一种空谈式的唯智主义。这个研究突出表现在他的《学术人》中——这本使他在学术界遭受非议的作品,将一直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的研究者拉入到的研究对象之中。所谓“参与对象化”,即批判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布迪厄认为研究者需要摆脱传统人类学中那种决裂的关系。即是研究自身,社会学家对于自身的反思是一种社会学的社会学,他能够让你意识到自己的性情倾向从而去把握和控制他们。
反思社会学,不仅仅是反思以往的理论,也是反思自己的立场、工具、理论,故而需要彻底质疑那些预先构建之物,因为社会学家本身就是社会世界的产物,所以需要做到保持高度警惕,以及以一种历史性的研究去看事物是怎样一步步被构建起来的。研究者需要依靠研究的概念和术语(同时质询这些工具),也要回归到一种原初的经验。在布迪厄看来,因为他们对于自身充满幻觉,也因为他们十分擅长符号支配,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需要一种反思性。布迪厄描绘了一种出色的社会学家的形象,有一些青春的性情倾向,有一定的力量和勇气去毅然决裂和反抗,同时由一种老成的性情倾向,现实主义的立场,有能力直面现实世界的冷峻艰辛和令人沮丧的现实情景( P239),同时批驳技术官僚们的无知(P243),布迪厄在这里很有一种罗曼罗兰式的英雄主义,他对于世界的苦难充满了悲悯,所以他是真诚的(这让他一直保持反思的态度),但是他又认识到真正的改变必须从实际入手,知识分子本身需要提升其理解世界的能力。 他高度提倡知识分子对社会的参与,在P244-245页他说,“我的研究就是要把社会上难以言明的病患转化为清晰可辨的症候,从而可以用政治的手段加以治理”……“在充分了解个人的生活阅历和生活背景后,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进行非常详尽高度互动的深度访谈,以协助被访者发现和表述他们生活中所存在的惨痛和悲剧或日常的不幸背后所潜藏的规律,帮助他们摆脱这些外在现实的禁锢和袭扰,驱散外在现实对他们的内在占有。”
在具体研究中,布迪厄认为学术研究是一个理性的过程,你需要考虑到很多现实因素,并且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他将学习社会研究称为“掌握一门技艺”,即是一种“被理解为没有理论的纯粹实践的社会艺术”,它要求以经验研究而非认识论为主,培养学生一种“科学惯习”。
在理论和方法层面,布迪厄认为两者间不应该存在割裂(分别以帕森斯和拉扎斯菲尔德的“方法论”-一种感觉的归类罗列为代表),在构建对象的过程中,需要反思一种文化惯例/不言自明的证据。布迪厄批判了一些学派只使用单一的资料搜集方法(一种关系来思考),而且材料被当成了具体现象本身而忽视了材料的构建过程,在展现材料方面,布迪厄则批判了一种卖弄式的材料铺陈方法,总之,布迪厄的观点是,在对象确定的情况下,需要竭尽全力、调动所有技术,兼容并包为我所用,如他在《区隔》中做的那样,将标准的统计分析和深度访谈及民族志调查结合起来。同时在使用各种分析技术的时候,必须考虑他们的条件,以确保他们适合我们手头所研究的问题。对象的构建需要关注细节,即利用场域的概念来构建对象。布迪厄批驳了实体主义的思考方式,倡导从关系的角度去思考。这要求:将社会上预先构建的对象的社会构建过程本身当作研究的对象;同时考虑整体和局部(努力勾画出对象所在的空间,并且不惜使用二手材料);对事实采取一种积极而系统的态度,即抱着建立一个系统模型的宗旨来处理个案,“用特定的方式将相关材料联系起来,使这些材料能够作为一种自我推进的研究方案来发挥作用”;使用类推的推理方式和比较思维实现一般化意图;至少同时研究两个对象,对于历史学家来说,除了主攻的研究对象,还应该研究一个与之相应的当代对象。
当然,在自认为对其有了较多了解之后,我觉得还是有些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不同的场怎样互动,又怎样结合成社会空间?将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说成是即兴是否过于简化?社会科学还要不要对纷繁复杂的事实加以总结?
老师说,实践理论是跳出政治经济死循环的一种尝试。我们有没有从这个社会中跳出来?我们还要再别人建构的世界中走多远?我还不知道。
PS:所以为什么我要先读中文版区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