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美和民族反思

虽说是一本随笔集，但最值得看的就唯独《阴翳礼赞》一篇。这篇优美的散文回顾了阴影之中产生的美，并将之归结于一种与西方截然不同的民族性审美——东方美。更准确地说，谷崎润一郎说的其实是日本的美学观念，并仅仅能代表像他一样的旧式精神贵族。东方在地域上，即便是远东，也是异彩纷呈的，有多种多样的审美取向。那为什么谷崎润一郎精心挑选了阴翳之美来作为他认定的东方美呢？民族性。

20世纪早期，不管是日本还是中国，都在一系列社会改革后对自身的民族性进行反思。尽管在海战中日本战胜中国，但是因两国变革时间相近，因而在文化上的反思和交流还算密切。谷崎润一郎在一开始就强调“我们比起西洋人不知吃了多少亏。……使用机器后，我们只好歪曲自己的艺术。”他为日本文化和传统的审美被侵蚀而懊恼，因而写此作来呼吁一种文化自信。某种意义上，这是为“落后”而辩解，为此，我认为他挑选了一种最和西方文明相抵触的，富有神秘感的阴翳美来申明日本审美的妙处。西洋人爱用明亮的金属餐具，那我就书写发黑的银质餐具；西洋人喜欢亮色的器物装饰，那我就书写烛光中的餐馆和暗示当中观赏的漆器；西洋人讲究干净卫生，那我就书写污垢的美……莫不如是。

至于日本人是不是真的买账这种暗色美，而拒绝西方带来的改变？恐怕不是。润一郎在这里写的不恰恰是对他们抛弃本土审美的愤恨和恼怒吗？有人批评他狭隘扭曲，不懂认同，甚至充满自大，恰恰是他的某种本意呀。今天西方人对日本/泛东方的刻板印象仍然保留，把暗色和神秘感留在胶片中，可以说是守旧派的胜利。我们都会承认刻板印象是有偏见的，但是一旦有这些印象的外国人和活生生的本地人接触，就慢慢会体会到和此类印象相契合的，隐藏于性格中的民族性。

我不禁想到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砖红色的北京城墙虽然给人肮脏的印象，但当黄昏的幽暗和城墙融为一体时，满屏都是肃穆庄严。这不比某种粉饰一新更让人感受美的愉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