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选择了就不回头的宪制之路

新加坡曾经是，现在还是那么脆弱

——李光耀

马来半岛，一个种族丰富的岛屿，主要有土著的马来人和原住民，后来迁入的华人，印度人，以及其它少数民族。来自中国福建、广州等地的第一批华人是1819年左右来到这里的。

华人来到新的地方，不仅继续了勤奋吃苦的作风，内部还非常团结，渐渐在经济上形成一定势力，继而进一步在政治上发挥更大影响。这让当地的马来人日渐坐如针毡，并日渐将这种对失去地位的恐惧转变成为种族仇恨的种子。

李光耀是客家人的后代，也是个标准的富三代，只可惜家道在父母一代就已因日本的侵略而败落。然而财富的消失并不能抹灭一个家族的气质，特别是带有自我期许、自我要求的家族气质。不然，李光耀也不会仰慕并濡染于祖父英化的时髦作风和外祖父打拼的奋斗史。

从学业来说，他是聪慧的，从他的自述来看，他生性调皮，但不用费太多力气可以进入班级前三，在莱佛士学院就读并获得奖学金，后来到英国三年，学习法律，换句话说他就是学霸。平静的学生生涯很快因为战争的爆发而被打乱。1942年2月到1945年8月，日军占领新加坡。骨子里自认血统优越的日本人在新加坡实施了野蛮残暴的统治，整整三年半的时间里，平民生活在恐惧和震荡中，而李光耀把这段时光看成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他开始为家谋生，从事黑市买卖，制作贩卖胶水，而在日军殖民、夹缝求生的经历让他有机会把人的行为、人类社会以及人的动机和冲动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也看到，在日军统治时期，华人是当地唯一有勇气和信心挺身而出反抗侵略的民族，然而不论是在GD还是在国民党领导下的抗日，这些华人都是受了中国民族主义的激励，而不是出于对马来西亚的忠诚。华人这种心理上对中华的归属和认同也加剧了马来人的不安，害怕有一天自己被外来的种族压制，被反客为主，成为被奴役的下等人。这段光阴给予他一张社会大学的文凭，而他，依然希望在学业上有所上进，因此，1946年10月，他登上了“大不列颠号”，开始了去英国的求学之路。

在英国，李光耀学习到除了知识，更深刻的是，在一个统治自己故土的殖民国家里，萌生出要铲除贡国对马来亚和新加坡殖民统治的意念。他看到过新加坂的英国人对推动新马人民的福祉毫无兴趣，只在意如何输出马来亚的树胶和锡，赚取美元外汇，以支持百病丛生的英镑。而经历了日本人的殖民统治后，再见到英国本土的英国人，他体会着英国内部的阶级制度和来自各阶层的种族歧视，他内心渴望结束英国的殖民统治，建立一个包括新加坡的独立的马来亚。也是基于这样的信念和使命感，李光耀在英国开始施展自己政治上面的抱负。他开始研究英国的政治制度，目睹了英国在经济、社会和政治方面的惊人制度，如1945年，英国选民把为英国争取了二战胜利的丘吉尔选下台，改而选举了承诺在英国推进全民福利的工党。印刻教育他以及后来影响他未来政治执政观念的，是宪制的精神，是在双方党派的互换时期，也并未伴随野蛮的抗议和流血事件，而是按宪制文明展开辩论，理性轮执。他参加剑桥工党俱乐部，认真听取工党政府部长畅谈各种施政纲领，他和留学生中的志同道合者，组成“马来亚论坛”，主张反殖民、非暴力争取包括新加坡的马来亚的独立。因为这样的一些行为，他也受到了政府当局的关注，成为新加坡政治部关注的名单一员，在回到新加坡的轮船上，差点下不来船。

1950年8月，李光耀和妻子回到新加坡。他到了黎觉与王律师事务所工作。由于他的老板黎觉是新加坡主要政党进步党的主要策划人，因此，他有机会作为黎觉的竞选代理人，粗略了解新加坡的选举情况和惯常做法。他发现，上届20万选民，只有23000人投票，其中一半是印度人（占总人口6%）。大多数人对选举即不参与，也不感兴趣，因为他们没有投票权，也不会使用选举使用的英文。政府官员员只顾自己和受英文教育者的利益，而受英文教育者可以通过英文报纸发声，但他们却不是经济的原动力。这是新加坡当时面临的现实情况。

1952年，李光耀代表邮电制服职工联合会与政府谈判，联合会要求提高邮差工资，但政府只答应把邮差的工资涨到与马来亚邮电工友相同的薪金率。工会采取了罢工的办法，但政府也出动了军队。李光耀一边使用工友熟悉的马来语沟通，获得工友信任，一边用事实说话，并利用报纸的力度，对政府的观点进行反驳，争取公众支持。政府在双重的进攻下屈服了，同意了工会的要求。这是一次转折的胜利，完全依照法律行事，没有暴力，没有武力威胁，没有不守秩序的游行，斗争的目的是争取公众支持。这改变了职工运动未来的发展趋势，也改变了反殖民统治宪制斗争未来的发展趋势。这一经历，不仅让上层认识到李光耀的能力，也初步为他赢得了下层人民的信任和支持。

随着英国海外殖民帝国势力的减弱，新加坡宪制改革也日渐提上日程。这为李光耀和他周围谋求在政治上发声的伙伴提供了机会，他们的最终目标是通过发动宪制斗争争取独立。从无到有，道险且艰。李光耀认识到自己所在的圈子代表的是少数的受英教育的群体，英校生受惠于英式教育，不仅外表温文尔雅，骨子里也已没有了反抗的斗志，这股力量太小。要实现新加坡独立的理想，必须得到更多民众的支持，这时，他想到了说华语和方言的群体。其中的华校生是最值得争取的团体，他们充满斗志，生气勃勃，团结一致，更重要的时，他们身受G主义的影响，誓为打败帝国主义、恢复中华民族。他们的热忱和理想主义是帮助李光耀实现理想的武器。他们身后代表的华人群体占新加坡总人口的一半以上。这将在未来的选举中，成为政党的优势。但李光耀同时又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理想与G主义理想的区别，他不认可G通过暴力冲突、激发民众革命热情的方式争取权利，对他而言，英国式的理性和宪制才是他理想的争取权力、权利的方式，所以，他提醒自己在与G主义合作的同时，不要被G主义运动吸进去。在他的眼里，G主义是代表的不是马来半岛人民的利益，而是代表中国大陆的利益，而他，把自己当作是马来半岛的主人，而不是他国的傀儡。他知道，此时G之所以选择与他合作，也正是因为自己所代表的党派可以掩护G的意图。

1954年11月，一个民主、非共、社会主义的马来事业奋斗的人民行动党成立，代表了受英文教育者、马来蓝领和白领工人，华族会馆、同业公会和蓝领工人的利益，目标是以非暴力的方式摧毁殖民制度。有了代表理想的政党，李光耀和他的同伴展开了新加坡内国会竞选活动。在他的描述中，这是一个真正的争取选民支持的过程，是一个用语言和行动来说服选民相信自己的过程。为了打动选民，他学习了华语；为了方便选民投票，他和伙伴们在支持者的帮助下，筹集汽车运送选民。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地在为一个民主的选举而行动。而他们的行动也获得了回报，人民行动党大获全胜。

竞选的胜利只是个阶段性的成果，这并不掩盖行动党内G与非G的分歧，也不能消除对手党派的攻击。这一时期，对手党派用工潮的、激进的方式与政府谈判盛行，却也给了行动党极大的优势，那就是因为有了G暴力激进方式的强烈对比，李光耀所提倡的宪制对抗方式更易为英国人所接受，而为其进行多方周旋，借力平衡提供了帮助。行动党的胜利，同时也意味着以李光耀为代表的人民行动党，获得新加坡政治层面的发言权。

1956年-1958年，李光耀到英国参加了三次关于新加坡的制宪会议。制宪会议的目的是讨论新加坡的治理模式，也是对英国殖民统治权力与新加坡人民自治权力的划分，这更加是新加坡争取独立的重要一步。新宪制的落成，代表进行的蓝图已经勾勒清晰。接下来，人民行动党参加了1959年新加坡大选，并获得了51个立法议院席位中的43个。6月3日晚，43名当选议员身穿白衣白裤就任，白色象征廉洁。李光耀在这个胜利的日子里，并没有欢欣鼓舞的喜悦，而是发表了严肃而近乎忧郁的演讲，因为接下来，人民行动党将致力到实现自己的诺言的行动中，面对治理新加坡的难题：“人民通过民选政府行使的权力只限于管理本地的内部事务，这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但却是迈向合并和独立的一个步骤。”

新政府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财政赤字。李光耀政府采取的措施之一是公务员体系减薪，部长以身作则首先开始。这是一个会遇到很大阻力的决定，很多利益受损者因此而长期愤愤不平，而这一点是容易被反对势力所利用的。然而，当时的公务员群体，特别是很多受英语教育者意识不到，当整个国家面临更大的困难和危险时，个人是需要能暂时牺牲个人利益的。对新政府来说，新国家的个人是否能献身于自己选择的新国家，并忠于这个国家，是对他们的考验。李光耀自己说，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局面大乱，有可能他们真的因此而被赶下台去。新政府在有限的条件中开始了自己的努力，提高公共卫生水平，促进教育，成立仲裁庭处理罢工，肃清治安隐患，成立贪污调查局，发展旅游业，开发工业区等等。

为了长期发展的需要，新加坡始终还是希望能成为马来半岛的一部分，而不是被排除在外，成为被包围马来群族当中的华人孤岛。因此，李光耀一直以来，极力主张的是新加坡与马来亚的合并。但这一点，却得不到马来亚的支持，因为华人强大的力量让马来人感到恐惧。这一时期，以东姑为首的马来亚与以马绍尔为首的新加坡都在积极争取自治。两个区域都还不够强大，仍然需要来自英国在防务上的帮助，而英国人把两个殖民区域分开统治，新加坡作为其行政与商务的中心，马来亚则作为腹地支持，提供橡胶、锡等经济支持。对马来亚而言，他并不希望新加坡成为自己的一个州，因为这会打乱马来亚的种族均衡，但他也不希望新加坡独立，得以和马来亚平起平坐，他只希望新加坡仍然在英国的支配下自治，并与这样的新加坡政府结盟。对英国人来说，新加坡对英国和旧共和联邦澳大利亚、新西兰具有战略上的价值，最好能无限期地保留为殖民地，所以希望新加坡成为一个自治地区，但防务、治安和外交都操纵在自己手里。这是一个复杂的局面。当时的新加坡首席部长马绍尔希望一步到位，让新加坡取得包括防务、外交和内务的完成独立，但李光耀认为时机还不成熟。李光耀所在的行动党一方面要利用G的力量，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另一方面又要借助英国人来平衡内部G的虎视眈眈。这是一个微妙的难题。李光耀深刻理解自治与独立是历史进步的必然要求，也是新加坡人民的愿意，但当下的新加坡还不够强大，人民行动党还不够强大，此时贸然完全独立，极可能使新加坡落到G手中，让新加坡从此走上一条完全不同于宪制的道路。

转折来自于1961年马来亚领导人东姑的发言，至于为什么他会改变一贯的立场，李光耀的猜测是，英国人使东姑相信，他只有控制了新加坡的安全，他才能控制马来亚的安全。这样一来，英国人一直以来所探讨的“大马来西亚”的概念，就有了实现的希望，而英国人的殖民利益，也能在拖延中得到有限的保留。

这时候，人民行动党却面临内忧外患，对内，社阵野心勃勃，对外，马来亚虎视眈眈。首先是人民行动党内部发生了分裂。13名议员脱离人民行动党，组成社会主义阵营，即社阵，提出反对新马合并道路。李光耀希望通过全民投票，实现新马实现合并（他不愿让人民觉得人民行动党把新加坡卖了，而是要把这项权利交还到人民手上），但一旦举行全民投票，大量的华语和方言人群可以被社阵争取，在未来的选举和投票中失利。这时，他决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每一个人，让人民自己做出选择，他告诉大家人民行动党和G是怎样结成统一战线的；林清祥和方水双为何自食其言，不让新加坡通过与马来西亚合并来取得独立；G人为何注定会失败。他的讲述打动了人民，也让社阵慌了手脚，于是社阵提出了一个比人民行动党的方案（防务、外交、安全由联邦政府负责，教育和劳工由新加坡政府掌握）更进一步的方法，那就是新马的全面合并，即新加坡的所有事务，都交于未来成立的联邦。

而对外，马来亚并不希望给予新加坡太多的好处。计划中的马来西亚联邦将包括马来亚、新加坡、沙捞越、文莱和北婆罗洲。在马来亚东姑的眼中，新加坡就是个“问题儿童”，其它三邦政治觉悟都不高，很好控制，而新加坡的“要求”太多了：上下议院的席位、自由港的地位、政府除了防务、外交、安全及其它联邦事务外的指挥和控制权、保留大部分的州税收等等。还有一个讨论的焦点是在马来西亚联邦成立后，新加坡人民到底是“马来西亚公民”还是“马来西亚国民”，新加坡人民会不会成为二等公民？该怎么办才好？李光耀很清醒，对于新加坡而言，英国政府是很喜欢并支持人民行动党的，两者的意识形态一致，因此，李光耀得到了英国的大力支持。于是李光耀聪明地利用了英国人的力量，对影响东姑，也许，英国人告诉东姑，如果没有共同公民权的话，其它三邦也不会与马来亚合并；也许东姑也认识到人民行动党至少要比G好，万一G上台，新加坡可能拒绝和联邦歙和，这样麻烦更大。于是这一仗，李光耀又赢了，1962年8月，东姑与麦克米伦英国签署了成立马来西亚的协议。

这对新加坡来说是个好消息，对临国印尼和菲律宾来说却不是，两国都一直在打婆罗洲三邦的主意，12月份，文莱暴乱发生，当地人民被煽动起来反对政府，虽然被及时镇压，但却只是个开端，印尼人以支持文莱、沙捞越和北婆罗洲独立为表面理由，开启了反对马来西亚的运动。对李光耀本人来说，这也不是个好消息，李光耀是个有主见、敢行动的人，不易劝说，也不易诱惑，他的能力甚至可能在未来威胁到东姑的统治，这让东姑对他产生了深深的猜疑和不信任。东姑借文莱暴乱，展开了对G的大逮捕，李光耀知道，一旦G在新加坡失势，东姑很可能会违背协议的内容，扩大对新加坡的控制，而他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也确实这么做了，比如更求更多新加坡的财权，却不给予新加坡在议会中相对应的席位。李光耀再次借助英国人的力量给东姑施压。面对这样的李光耀，东姑对与新加坡的合并又产生了犹豫，李光耀手里唯一的王牌就是如果自己对新加坡的主张得不到支持，那么干脆一切作罢，让G接手新加坡的一切了事。果然，这不是英国人和东姑想看到的。接着，人民行动党在第二次大选中再次大获全胜，“这是到目前为止李光耀生涯中最光辉的成就，比1959年大选的胜利更具有决定性，因为当年他是在G支持下取得胜利的，而这一次他公开同G决战，并彻底地击败他们……”。

1963年，马来亚联合邦联同新加坡、沙巴及沙拉越组成马来西亚联邦。加入联邦后，李光耀明白，如果行动党要加入联盟，必须像马华公会一样，说服华人为国家利益进行合作，以促进巫统的纲领，而巫统的纲领，是以协助马来人为根本的。这是根本的分歧，也是为日后分家埋下的一颗不祥的种子。

在这样的背景下，外有印尼的干扰（1963年9月新加坡大选过后几天，一个印尼破坏分子在新加坡引爆了两颗炸弹，引奏了他们发起仇视新加坡运动的序曲，引发了1964年巫华两次暴乱，造成无数的流血牺牲），内有新加坡据理力争，一步步争取在联邦内的权益，扩大势力，东姑终于忍无可忍，于1965年8月9日，宣布新马分家。这是一场隐瞒着英国人而发动的政变，同时也相当于背弃当时与巫统作战的马来西亚人民团结总机构的成员们（吡叻、沙捞越、民主联合党等）。李光耀自称很痛心这个决定，他在宣布这个决定进流泪了，但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对他而言，如果不能在马来西亚联盟中争取到新加坡应有的地位与权利，那么人民行动党是无法成为巫统的傀儡而毫无反应的，与其这样，新加坡还不如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新马的分家，对于留在马来西亚的人来说，种族比例改变了，马来人成了大多数，华人的声音小了下去。而新加坡也真的成了一座孤岛，从此，李光耀的使命之路改变了方向，开始了漫漫的新加坡发展之路。办法总比困难多，新加坡的奇迹也证实了这一点。

在整个进程中，李光耀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在新加坡复制英国的宪制。然而，道路是曲折的，在前进的过程中，他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问题什么难题，面对打击、污蔑、诽谤甚至死亡的威胁，我看到的是他从来没有畏惧和退缩过。他总是用事实说话，总是真诚地把想法告诉他想要说服的人，这想他的人格魅力来自于他的坚定、自信与笃定。

而这是一本来自李光耀的自传，多写的是他如何闪光耀眼的一生，他的所有决定是如何的为公为民。对于他的批评也很多，比如他后来在新加坡的家族独裁统治，后面，我也希望看看这方面的材料，认识一个全面的李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