佗斯妥耶夫斯基---一个个案

几年之后又一次读到陀斯妥耶夫斯基，是一直以来望而却步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弗洛伊德称这本书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一部小说”，我深信在某一方面来讲，它确实是的。虽然我刚刚开始读。 而译者荣如德先生引原苏联理论界的一位权威叶尔米洛夫的话说《卡》是陀氏作品中最具倾向性的几部之一，在这些作品中，艺术家显得最不自由，同时跟反动倾向结合的也最密切。原苏联理论家所说的反动倾向具体指什么我不知道，但这个反应该是跟当时社会中所定义的正相对的。用时髦的话说，大概是ZZ上不正确。但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大概并不算是一个大的缺点。并且陀氏死的时候苏俄罗斯还没有苏联，所以就算是真的反动了点，作者也算不上有什么责任的。
 
我所得的第一部陀氏的小说是《白痴》，在我看来，那是我所读过的作品中最为矛盾的一部。一方面，它有许多喜剧性的成分，读起来能让人捧腹；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它又是一部非常严肃的小说，探索的是关乎人性、社会、本能等一系列重大的主题，而无论是论点还是论据都不是让人乐观的。其后又陆续读了一些其他的作品，如《罪与罚》、《被凌辱的与被损害的》、《地下室手记》（冬天里的夏日印象）等等。似乎一部比一部更加阴暗、晦涩，也更深刻。尤其是读《罪与罚》时，其时我正在修《犯罪心理学》一门课。教我们的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据说是那个领域的专家。有一次我曾经跟他说过他研究犯罪心理学应该读一读《罪与罚》，我忘记他当时具体的回答了，但大概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我觉得很为之遗憾，因为在我看来，同《罪与罚》中所揭示的犯罪心理相比，那些专门的犯罪心理学教材中所写的简直就是一些童话。
 
那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读陀氏的书，困难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另一个方面是它的沉重与阴暗，长久地浸淫其中会使我产生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就像置身于终年不见阳光的阴冷的地下室。这种经验使我相信自己还只是一个很浅的人，我为此应该感到高兴和幸运。作为写出这些东西的人，陀氏显然没有我们现在的绝大多数人幸运。我记得在《剑鱼行动》中Halle Berry对Hugh Jackman说起John Travolta时说，他的高度超出你的想像，你的梦就是他的现实。这句话可以套用在陀氏身上，不过是在一个相反的向度：他的命运超出你的想像，你的恶梦就是他的现实。
 
因而，在我们常人看来难以理喻又深不可测的那些东西，对于陀氏而言其实就是每天的经历与思考。其他人处理他所处的环境可能会选择逃避和假装看不见。陀氏选择了勇敢地直视和毫无顾忌地揭露，并且是以无与伦比的技巧。这有点像《鬼吹灯》中精绝国的的那个无底鬼洞，里面包容着无法言说的恐怖和秘密，所有的人接近之后都非疯即亡，陀斯妥耶夫斯基看了之后竟活着出来，还把他所看到的告诉了我们。他虽然也是头破血流，但却没有疯掉。而在我推测，他之所以没有像别人那样疯掉，乃是因为他本来就有癫痫。
 
当然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因素。他所处的时代、他的经历、他的身体、他的性格、他的家人和朋友，甚至他的敌人和仇人都相当偶然地聚集在一起，使陀斯妥耶夫斯基成为陀斯妥耶夫斯基。就像同样的因素可能使莎士比亚成为莎士比亚、贝多芬成为贝多芬、达尔文成为达尔文。而陀斯妥耶夫斯基与后几位的不同之处在于，相比于他们，陀斯妥耶夫斯基更多地见证了人性的阴暗与丑恶。这并非是我一个人的观点。很久以前就看过一个人将莎士比亚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在表现人性的深度方面进行对比，认为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共同构成了文学的两极。
 
因此从这个角度说，陀斯妥耶夫斯基本身就是研究人性本质的一个很好的个案。他的作品代表了迄今为止对人性某一维度认识的极限。就像埃里克森人性学说中的一个极，他的身上有我们所有人的影子。这对于任何时代中的人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