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印迹

《师傅越来越幽默》，是9篇中篇小说的合集。莫言的书时代特色浓重，基本都是时代的印迹，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基本很难理解、甚至很难想象那样的故事或人物逻辑。 《牛》讲的是大队的三头牛被阉割，其中一头最烈性的牛因感染死去的故事。牛是载体，反衬出了社会百态。 主角“我”是一个典型的“小丑式”的无聊少年。这样的少年，通常都家境贫寒、无人管教、内心缺爱和力量、做出各种滑稽的事只为博看客一笑或求口饭吃。 那个年代，作为生产资料的牛死亡，是一件大事。甚至于只是平时打一下牛，都能被送进学习班。有一句话很形象地描绘了牛的地位：我心中暗暗感叹孙主任的权大无边，全公社的牛有一千多头吧？排起来将是一根漫长的大队，散开来能走满一条大街。这么多牛归一个人管，真是牛得要死。 由此我想到为什么读外国小说经常读不懂，小说都是以现实的历史为背景的。不了解中国那段特殊的背景，真的很难理解这段话。 故事中最精彩的除了杜大爷和麻叔打着太极争吃牛蛋的事，就是最后牛死之后，负责孙主任义正言辞要将得了“急性传染病”的牛拉去解剖、消毒、熬成肥料。麻叔极力挣扎，但被孙主任厉声责问“拉回去干什么？你想让你们大队的牛都感染病毒吗？你想让全公社的牛都死掉吗？你叫什么名字？什么阶级出身？” 麻叔麻脸干黄，嘴唇哆嗦，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人民表演艺术家！个个演技炉火纯青！ 然而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三天后，公社驻地发生了一件大事：三百多人食物中毒，基本都是公社干部、吃国库粮的职工和家属。 更更高潮的是，上面来调查时，知情人我和麻叔都装糊涂，杜大爷将怨气都发泄在阉割牛的老董身上。调查的人如何向上面汇报不得而知，但处理结果所有人都知道：所有的责任由公社屠宰组组长——杜大爷的四女婿承担，是他不听孙主任的话，将有毒的牛肉卖给了公社的各级领导和职工，才导致了中毒事件。而该事件大部分人都恢复了健康，只死了一个人——因心脏病。实际上，那是杜大爷的大女婿、在公社食堂做饭的，据说是因吃牛肉撑死的。 什么是犀利？大家笔下的犀利从不直言说谁好谁坏，只是将剧情掰开了揉碎了给你看，你品，你细品。 《七叔》讲的是一个参加过战争但最终回归土地、从此将过往经历神化了的七叔。在国家的节日，他盛装出街，参加一个人的仪式。他还有一套纪念章，看得比命都重要。他自述的经历，很多都是夸张虚化的，但这些虚化的故事又增加了他对党对国家的虔诚膜拜感。 他有点可怜，有点可悲，有时又让人肃然起敬、不忍苛责。 他也是时代造就的悲剧角色。生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当时代过去，他却出不来。最后所有人都向前看，他却留在历史的尘埃里，最后连时代自己都滚滚向前，抛弃了他。 《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讲的是一群“右派”在农村的日子。作者用一句话为这些人定了性：从很早到现在，“右派”在我们那儿，就是大能人的同义词。我们认为，天下的难事，只要找到右派，就能得到圆满的解决。牛不吃草可以找右派，鸡不下蛋可以找右派，女人不生孩子也可以找右派。 然而这群身怀绝技的右派却都在农村和普通农民做一样的事，甚至境遇更不堪，悲剧性由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师傅越来越幽默》，本以为能靠一辈子的工厂，一夕之间倒闭，还有一个月就退休的丁十口成了下岗工人。没有退休金，也无法像年轻人一样摆地摊、蹬三轮靠力气挣钱，又无子女帮扶，生计成了问题。 偶然之间，他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在小树林里，将一个废旧的公共汽车改造成为封闭的幽会之所，收取有此需求的来往游人的钟点费。 从忐忑不安到如鱼得水，他挣了不少钱。直到有一次，两个特别的男女进去之后，再也没了声响。任他如何拍门吼叫，里面都没有一丝动静。 估计是出了人命，他脚步发软地找到徒弟，徒弟带他找了自己当警察的表弟。但是警察去了之后，房子空空，什么异象都没有。警察阴阳怪气地说，见过遛骡子遛马的，还没见过遛警察的。 丁十口也不明所以，压低声音说，那两个估计是鬼魂。 徒弟也很不高兴，“师傅，您越来越幽默了。” 作为读者的我，也是一脸懵，这是玄幻小说吗？那两个大活人呢？ 那只能理解为，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下，可以发生这些常情以外的事，那两个人实际上是他内心的魔障。一辈子老实人，做一点出格的事，内心的挣扎和煎熬都是无与伦比的。 现实中很多这样的人，好人，一生安分守己，是最好管理的公民。但这样的人永远做不了大事，发不了财，因为内心的屏障太高。这其实也是长时间洗脑的结果吧。 《野骡子》是一个悲情故事。一个相貌普通的女人，在丈夫和情人私奔后，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盖起了大楼房。她想证明给他看，没有他，他们会过得更好。 其实，所有这种不服输，都源于内心的放不下。尤其是为了盖楼房，她节俭到了极致，节俭到亲生儿子的唯一梦想变成了吃一顿肉。 最悲哀的是，当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男人带着情人生的小女儿回来了。她愤怒大骂后转身离去，他也黯然离开。哪知，过了一会儿，她拎着一只猪头回来，看到院中无人，慌张地问儿子，“你爸爸呢？” 说到底，这是一个用情至深的悲剧女人。 《司令的女人》，这个故事最让我摸不着头脑。水灵灵的女知青，在乡下被熬成了典型的农村妇女。和同样走不了的一名男知青相恋，怀孕后，男知青却被调回城里，不肯承担责任。 名叫司令的男人出面拯救了她，她也投桃报李，努力回程后，将他的户口也迁到城里。但他没文化、没技术，当烧煤的工作没了之后，再也找不到工作。而已经是他妻子的女知青，又和当年的恋人旧情复燃。最后，他杀了她。 难道寓意就是不同阶层的人，即使偶然到了同一个地方，也终究不是一路人吗？ 总觉得这样的结局太惨烈，除了最后的血腥场面，在此之前谁都没做错什么。司令觉得男人不挣钱不行，到处找工作。妻子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投回了曾抛弃的负心人怀抱，但总觉得似乎也情有可原。 只能说天意弄人啊！ 《藏宝图》这个故事特别玄幻，用一个乡下村民和以前的朋友、现在的城市优越阶层偶遇的故事，彰显了社会变迁时候的人的各种姿态、各种思想。两人一场交谈撑起了整个故事。其中，那根能看清人的真面目的虎须，让人印象深刻。 《扫帚星》讲的是一个变性人讲述自己祖母的事。一个人高马大、做事潇洒果敢的女人，撑起了一个传奇故事。 《变》是他的自传体小说。他本是农村最穷的人家，读书的机会轮不到他，他也不愿一辈子留在黄土地上。他思来想去，觉得当兵是唯一一条可走的路。 他被分到了一个边缘化、即将被取消的连队，想当司机，也成为泡影。说好了有名额可以考大学，复习了很久，却被告知名额取消。但他在复习的过程中，终究学到了很多。在接下来的文化运动中，他作为老师给士兵授课，被视察的领导赏识。 调走后，他又教授哲学，还间断地发表一些文章，从此开始慢慢出头了。 一个人，有时就需要一个机会，抓住了人生的走向就不同了。但在这个机会来临之前，一定要沉淀自我，做好准备，这样别人想拉你一把的时候，才知道你的手在哪里。 而当自己功成名就，所有的人事益处自会蜂拥而来。不必刻意攀附，自有别人伸出橄榄枝任其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