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传奇·凯斯宾王子》漫谈

《凯斯宾王子》是英国作家C.S刘易斯所著的纳尼亚传奇系列的第四部，我个人认为这一部在纳尼亚传奇系列里面是属于比较精彩的一部。了解过纳尼亚传奇的朋友们大概都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多有宗教背景和历史原型，所以我就先来谈谈这一部里那些宗教与历史的事。

第一个故事原型是英国历史上征服者威廉的故事。这个指向是非常明确的，因为率领台尔马人入侵纳尼亚的第一个王就叫征服者凯斯宾，而凯斯宾王朝的所作所为也与威廉如出一辙。

征服者威廉有另外一个难听的名字叫做“私生子威廉”（也叫杂种威廉），他是一位拥有维京血统的法国公爵（诺曼底公爵）与鞋匠女儿的私生子。1066年他的表哥英王忏悔者爱德华死后无嗣，大贵族哈罗德在北方贵族的支持下被拥立为王，称哈罗德二世。可威廉曾胁迫哈罗德宣誓效忠于他，在爱德华去世后拥立他为王。威廉以此为因，淡然渡海侵入英国；10月，在黑斯廷斯与英国国王哈罗德二世决战（黑斯廷斯战役），获胜后，威廉直取伦敦，年底自封为王，称威廉一世，开启了大家熟知的诺曼王朝。

而最后阿斯兰在述说台尔马人的历史时提到：台尔马人是海盗的后代，但是他们依旧是亚当的儿子，能够合法的继承王位。这很显然指向的是有维京血统的征服者威廉，而维京人和当时生活在不列颠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都是日耳曼人的族裔。但是我觉得作者想说的并不止于此。因为英国在这之前还有一段民族征服与融合的历程。

不列颠的土地上很早就有人类活动，公元前13世纪伊比利亚人便来到了不列颠，但是真正建起有一定程度文明的是公元前7世纪入侵不列颠的凯尔特人。凯尔特人在不列颠的土地上改进了耕种技术，社会阶级逐渐分化，产生了自己的社会秩序。接着在公元前一世纪，不列颠接连遭到罗马人的入侵，在频繁的进攻中，最终罗马帝国增加了一个不列颠省。

公元五世纪，罗马帝国衰落，罗马人的势力从不列颠撤离。在罗马人撤离后不久，盎格鲁人和撒克逊人便又入侵了不列颠。盎格鲁人把不列颠称为“盎格兰”（谐音England，英格兰名称的由来），即盎格鲁人的土地之意。许多凯尔特人便退居苏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在随后的分裂割据“七国时代”，英格兰各民族在征伐之中不断融合，在民族与国家上趋于统一。而在英格兰征伐的同时，斯堪的纳维亚人主要是丹麦人又侵占了不列颠的东北部地区。大体上统一英格兰的阿尔弗雷德大帝一举击溃了那些维京人并收回故土。他的继位者——长者爱德华更是被威尔士和苏格兰推为共主，是为不列颠王。而那位忏悔者爱德华正是这个韦赛克斯王系（阿尔弗雷德大帝的那个国家就叫韦赛克斯）的最后一位王。

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丹麦人在被长者爱德华击溃后又卷土重来，最后成为了丹麦王克努特大帝北海帝国的一部分，而克努特本人也以征服者的身份当上了英格兰王，而上文提到的哈罗德二世，正是克努特的子孙。

而克努特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他的祖父哈拉尔蓝牙王征服了整个丹麦和挪威，并使丹麦与挪威信奉基督教，而放弃维京人尚武的奥丁神信仰。克努特在英国统治期间也大力推行绥靖政策，给教堂以大量捐款，取得当地教会的信任和支持。他还为消除丹麦人和英格兰人之间存在的差别而努力，克努特多次派牧师到丹麦传教布道，在他统治时期，丹麦的基督教发展迅速。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文中所说的“同为亚当的儿子”绝不仅仅指民族融合意义上的，更是指宗教信仰上的。不同种族但同信上帝的人们可以和谐相处，也都能被推举为王。

而第二个故事原型就是大名鼎鼎的《哈姆雷特》。凯斯宾九世弑其兄篡夺王位而凯斯宾王子复仇的事情很容易使人想起《哈姆雷特》。哈姆雷特的叔父克劳狄斯就是协同哈姆雷特的母亲害死了他的哥哥——哈姆雷特的父亲老哈姆雷特并篡夺了王位，随后王子展开了一系列复仇的故事。而哈姆雷特的故事也并非是莎士比亚捏造的，而是源自丹麦史书中阿姆莱瑟斯的传说，所以关于弑兄篡位、王子复仇的故事应该最早溯源到这。

阿姆莱瑟斯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新即位的丹麦国王罗西克斯命令兄弟两人豪温迪勒斯和芬格去守卫加特兰岛。能干的豪温迪勒斯很快得到国王的赏识,娶了国王的女儿乔鲁莎。他们生有一个儿子,名叫阿姆莱瑟斯。出于嫉妒,芬格杀死了豪温迪勒斯,然后娶了他的妻子。为了免遭和自己父亲同样的命运,阿姆莱瑟斯假装自己疯了。一次,芬格的一个朋友偷听阿姆莱瑟斯和他母亲的私人谈话,被阿姆莱瑟斯发现后杀死。于是,芬格就借机派两个人押解阿姆莱瑟斯去英格兰,并附上一封给英格兰国王的信,要他杀死阿姆莱瑟斯。但是机敏的阿姆莱瑟斯在路上更改了信的内容。到了英国之后,国王按照信的要求杀死了两个押送者,阿姆莱瑟斯还娶了国王的女儿。在英国,阿姆莱瑟斯继续用他的洞察力和聪明过人的才智,一语道破国王是奴隶的后代,因为他有一双奴隶的眼睛。回到丹麦之后,他让所有的人都喝醉,然后放火烧掉了宫廷,杀死了芬格,为他的父亲报了仇。（这一段是直接从百度搬运的）

第三个故事原型可能是英国传说中亚瑟王的故事。首先，亚瑟王有一个称号就叫做“永恒之王”（the Once and Future King），而彼得四兄妹也受到阿斯兰的告谕：一旦在纳尼亚为王，就终生为王。其次，传说中亚瑟王领导着一群优秀的圆桌骑士。而在这次决斗的告示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彼得和爱德蒙的头衔，“阿斯兰帐下的无畏骑士”“石桌大骑士”，这其中不无联系。最后，彼得四兄妹是被苏珊的号角叫回来的，而在英国传说中人们都相信亚瑟王并没有死，而是随时可能会回来拯救他的人民。

说完了这本书背后的故事，我想来谈谈关于这本书的写作方式。

我还是觉得纳尼亚这一系列小说都有一些内斯比特的影子，特别是小说的写作方式上。内斯比特是一位英国的儿童文学女作家。她开创了“集体主人公”、“日常魔法”和“时间冒险”的儿童奇幻文学范式。而很显然，这三点都在纳尼亚传奇里体现的足够充分。集体主人公和时间冒险不用多谈，望文生义就是了。而日常魔法就是指不完全架空世界，魔法世界和现实世界保持有一定的逻辑联系，也存在着一部分现实世界的理性，是一种低度幻想。而纳尼亚传奇就是这样：必须借助一些道具才能够到达另外的世界。《魔法师的外甥》里面是安德鲁舅舅的戒指《狮子、女巫与魔衣橱》里是那个神奇的大衣橱，而这部里面就是苏珊的那个魔法号角。

但我觉得集体主人公的模式，追根溯源，学的还得是凡尔纳。这一模式在凡尔纳小说中早已出现。凡尔纳的小说在广义上也算是奇幻小说。当然，也有人说是儿童文学，可据说凡尔纳自己很不喜欢这种说法。

在刘易斯模仿的凡尔纳的这种多主人公模式中，每个人有不同的、鲜明的性格，每个人都有一门独特的技能或者能力（这里从圣诞老人给予彼得四兄妹不同的礼物就能看出来了）。

在问题产生时，由于个人的性格和拥有的不同技能，每个人或者一部分人的想法总是不同，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正义奔呼。但因为独木难支和相互掣肘的缘故，每个人的问题都得不到解决。这便营造出一种不可解决的矛盾。而刘易斯还是采取古希腊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机械降神”方法，在矛盾不可纾解的时候便降下喜剧之神——阿斯兰来解决问题。

而上述的矛盾都是内部矛盾，是细节处的矛盾。在这些矛盾的处理方法上面，刘易斯仍旧是学凡尔纳的处理方法：遇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又遇到一个问题，再解决一个问题。而整个故事就在这一个个阵营里的内部矛盾、细节矛盾中不断被推进。

但一个故事只拥有这样的内部矛盾是远远不够的，它必须拥有贯穿整个故事的根本矛盾，这样才能使虚构中的所有事物获得“合法性”。故事的根本矛盾就是纳尼亚黄金时代的终结和台尔马人国王的残暴统治。而作者也就是就这两个矛盾来设置悬念，悬念落下，矛盾也随之纾解，整个故事也画上句号。

说完写作，我们再来看看这本书的思想内核。作者表达的思想我在之前的故事原型中已经说了一部分：看似讲的是历史故事，但这位护教者依然传达的是笃信上帝的事。历史原型是这样，故事情节也依旧是这样。在小说里，那只獾是上帝的笃信者，红小矮人是现实主义者，黑小矮人是背叛者。而三者的结局分别是：获得荣光，皈依阿斯兰，以叛徒的身份被杀死。在很多细节处也是如此，比如老鼠们就是在咬开阿斯兰身上缚住的绳子后才获得了说话的能力。

而作者想传达的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成长的故事（所以纳尼亚传奇真的很有儿童文学的特色）。这似乎可以解释我之前读《狮子、女巫与魔衣橱》的疑问：为什么彼得四兄妹能在纳尼亚统治几十年后又能重新变回小孩？按照刘易斯的逻辑应该是说：纳尼亚是一个童年的国度，所以他的统治者都是孩子，至少是葆着童心的人。而一旦长大他们就再不能进入纳尼亚了。只要一个人的童年不是过于悲惨，我想我们都会愿意说它是金色的，是最值得怀念的。每当谈及这个话题，我都会想到太宰治的那篇《心之王者》：

“学生们，请牢记自己的特权，请为这特权骄傲。你不会永远拥有这种权利，啊，光阴真是倏忽即逝，因此请务必好好珍惜，切勿玷污了自身。待你们从学校毕业，地上的瓜分之事自会找上门来，总是厌恶也必须接受。你们会成为商人，成为编辑，成为官员。但在神的宝座上与神并肩而坐这种事，走过学生时代便不会再有，错过后永不再来。”

这是成长令人难以接受的那一面：瓜分之事的袭来与不再与神并肩而坐。我们每个人，正如彼得和苏珊，只要跨过那条线，就再也回不去纳尼亚了。

本篇文章亦可见于本人zhihu读书笔记丨《纳尼亚传奇·凯斯宾王子》漫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