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金寨老红军忆鄂豫皖残酷肃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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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能全 口述
陶能全,1913年1月出生在安徽省金寨县的一个贫农家庭.1929年6月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8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11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跟随毛泽东主席和中国共产党南征北战,参加了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征,为中国革命做出了贡献。历任鄂豫皖保卫局战士、班长,红25军军部交通排排长,陕北残废医院管理科科长,中央军委警卫营特派员,军委总政治部锄奸部管理科科长,军委三局合作社主任,热河军区供给部军械科科长,热河回民支队供给处处长,冀热察辽兵站站长,运输大队长,第四野战军六分部辎重团副团长,东北军区空军后勤部油料处主任。1958年9月转业地方后,任安徽省淮南电业局副局长,淮南发电厂副厂长、党委委员。1982年5月经国家水电部批准离职休养。
我是1929年秋天,在家乡安徽金寨县参加红军的。先在县保卫局当战士,1930年调到鄂豫皖总保卫局保卫队(住在麻埠)。1931年夏天,张国焘来苏区不久,我和保卫局的一部分同志调到设在朱埠庵的总指挥部保卫局,我被分在看守队,直到第四次反围剿开始离开皖西。现把我所知道的张国焘在皖西肃反情况回忆如下:
我在朱埠庵看守队呆了一年左右的时间。这期间正是张国焘利用肃反残杀大批红军干部的时候。因为大批在朱埠庵被杀害的同志都是经过我们看押后杀害的。他们被关押、被毒打、被杀害的情况我都是亲眼所见。但是由于当时我年纪小,只有十七岁,更由于张国焘到鄂豫皖以后大批整人造成的部队精神紧张、恐怖、互不信任、人人自危,谁都不敢接近任何人,也不敢打听任何情况。
记得当时我们那里有两位做群众工作的女同志,我们都喊她们叫大姐。她们看我年纪小,很关心我,多次告诉我:“小鬼,千万不能乱说话呀。”所以那时自己根本不敢跟人接近。看押“犯人”时更不敢讲一句话。
我虽然看押过许多人,但不知其姓名,具体情况更说不清楚。甚至连谁是我们的总指挥,我们保卫局局长是谁都不知道。这是当时的历史条件造成的。年青的同志们不理解,当事人都是知道的。但我毕竟是亲眼看到了那段历史的真实情况。可以从当时的现象,从一个侧面把张国焘皖西肃反的罪恶揭露一些,供研究党史参考。
张国焘是1931年4月以中央代表的身份来鄂豫皖的。他到苏区后,野心很大,要把鄂豫皖苏区变成“张主席”的独立王国。他独断专行,盛气凌人,根本不把原苏区的领导人放在眼里,再加上他全力推行王明的极左路线,而王明的极左路线在苏区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苏区原领导就有不同意见。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张国焘却认为不听他话的都是他的绊脚石。因此他到苏区不久,就撤换了苏区的主要领导人。他的这种做法,理所当然地受到苏区广大干部和群众的反对。于是,张国焘就把这些人都看成是眼中钉,是实现他的野心的敌人。因此,他利用肃反的机会,找各种借口,把不跟他走的大批同志当成敌人,加以杀害。
张国焘搞肃反的特点:一是把主要矛头对着鄂豫皖根据地搞农民暴动出来的老干部、老同志。二是先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苦打成招,一抓一串。三是草菅人命,残酷无情,杀人不眨眼。
肃反一开始,他们就抓了一大批干部。凡是不跟他们跑的人都难以幸免。他们抓人既不讲政策,更没有事实依据,随便给你加上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就抓了。你是共产党员就说你是“改组派”、“第三党”。你是共青团员,就说你是“AB团”。这些新名词都是张国焘他们带到苏区来的。我们苏区绝大多数同志当时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改组派”、“第三党”、“AB团”。但这些帽子扣到谁头上,谁就是反革命,就要被逮捕、杀头。后来抓人抓红了眼,只要看到两个人在墙根下说几句话,就怀疑他们是搞反革命串联,给扣个帽子也就抓起来了。甚至见到两个人在街上吃顿饭,就扣上“吃喝委员会”的帽子,也算反革命给抓起来。
他们抓人不是先调查后抓人。而是先抓人后审查。所谓审查,就是用各种酷刑逼你承认他们早就给扣上的帽子。你要是不承认就轮番用刑,往死里整。我就亲眼看见好些硬汉子就是因为不承认他们加给的罪名,在用刑时被活活地打死。当然也有一些“犯人”受不了刑,苦打成招了。但你承认自己还不行,还要交待“同伙”,上头是谁?下头是谁?往住一咬一大串。谁被咬到也是同样的命运,还要咬别人。所以,肃反对象越搞越多。那时我们就听说整个鄂豫皖苏区搞了几千人。但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他们抓的对象都是原鄂豫皖根据地的干部。军队是排长以上、地方上乡长以上。也有妇女干部,都是妇女主任以上。我在看守所知道,原来我在鄂豫皖总保卫局(住麻埠)时,看的犯人很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国民党军官、地主及地方民团的头头,而且后来在朱埠庵就没有这些犯人了,都是我们自己的干部。其中我认识的就有几个,一个是我们机关搞侦察的同志。听说他因为跟别人在饭馆吃了顿饭,就变成了“吃喝委员会成员”,被抓起来了。还有一个有一个几岁孩子的女干部,被他们肃掉了。我认识的一个叫梁明德的远亲,他家住在金寨潘婆岭,是地主出身,但本人是学生,而且是从莫斯科学习回国的。他刚到鄂豫皖不久就被张国焘秘密搞掉了。当时很有名气的张琴秋的前夫沈泽民(茅盾的弟弟)虽不是张国焘杀的,但是他逼疯的。我们经常看到沈发疯时大骂张国焘。后来沈在反四次围剿时的路上病逝。
我们看守队在肃反以后看守的“犯人”急剧增加。看守队本身的战士就增加到六、七十人。关押“犯人”的牢房,是设在原朱埠庵街上的茶行(买卖茶叶的地方)像现在的大库房一样的一个长房子里。为了保险,牢房屋里四周都用原木钉成栅栏,实际上就是在牢房里钉个大木头笼子。人关在里面,别想跑掉。牢房里面放些稻草。一个房里关几十个人,挤得满满的。
我们这个看守所,经常关着一、两百人。“犯人在牢里,有捆起来的,也有不捆的。拉尿拉屎都在里面,又吃不饱,还有带着伤的,因没人治疗化了脓,离好远就闻到牢房的熏人的气味。有一次犯人”中发生了传染性痢疾,当时就病死了很多“犯人”。痢疾也传染到了我们看守队里。我们队的战士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那次我也传染上了,眼看快不行了,他们给我弄好了棺材(实际上就是四块板钉成的木匣子)都抬来了。后来我父亲找了个中医给我治好了。“犯人”在牢房里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们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目的就是要折腾死这批同志。他们对“犯人”用的刑也是极为残酷的。当时除了一般的打以外,我看到他们审问“犯人”用刑时,首先叫你做猴子攀桩(一种刑罚)——把一根树桩竖起来,下头捆在柱子上,再用细绳子把“犯人”的两个大拇指绑到树桩中间,而后从树桩上头劈开一个口子,在口子中间加楔子,叫“犯人”钻心地痛。你要是不讲就再加楔子。有的把手指头都弄断了。用过了这种刑,还不讲就压杠子。或考用几个人把“犯人”捆在长板凳上,扒下裤子用一劈四瓣的大毛竹片轮流地打。好些同志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都溅到打人的人一身。犯人要是还不讲,那就在鲜红的血肉上撒上辣椒面。再不就把人头倒过来往鼻孔里灌辣椒水。真是惨无人道。
他们多是白天审讯,晚上杀人。白天公开杀的人很少。我记得那些时候,虽不是天天晚上都杀人,但每隔二、三天总有一次。要杀人那天,一到天黑,就到各牢房喊名字。喊出来的,用绳子捆上就带走。有时一次三个五个,也有十个、二十个、三十个的。我记得最多的一次五十多人。人拉走就不见回来。第二天早上我们看到一堆衣服堆在那里(因杀人之前要把衣服剥下来)。
我们看守队只管看押。审讯、杀人是保卫队和执刑队干的。执刑的人多数都是俘虏过来的国民党兵。因为他们会杀人。那时杀人一般不用枪打,都是用刀砍。一般白天先挖好坑,晚止拉去砍一刀,就往坑里一推。一个坑里都埋好些人。当时我们听说,有一个人没砍死,自己从坑里爬出来后,被老百姓偷偷地救走了。我们都知道保卫局的军事教练是个国民党下级军官投降过来的。他个子大,身体好,又有劲。这个人好杀人,也会杀入。别的人用刀砍有时一刀砍不掉脑袋。但他把刀顺胳膊肘上一拐,不费劲地一口气可杀五、六个人,是个有名的刽子手。朱埠庵杀入场就在附近小河边的一块空地上,因为杀的人多,那片土地都变成了黑色的了。
我亲眼看到的一次,是白天杀霍山县的指挥。要杀他了,先给他吃点东西,但他没吃饱。在押他去刑场路过街上的饭馆时,他提出要吃东西,并说:“死也要吃饱了再死”。因为他是霍山县共产党的领导,又是个指挥,群众都认识他。听说要杀他,贫苦群众都敢怒而不敢言,听说他要吃东西,饭馆子里的人很快送来了。他硬吃饱了饭,才走向刑场的。我亲眼看到他被砍了头,鲜血喷了很高。这个同志死得很惨,也很英勇,在当地群众中留下了很大的影响。
我们所在得朱埠庵看守所,经常是关的满满的。往往杀了一批又来一批,直到反四次围剿之前。敌人要来进攻了,犯人也基本上杀光了,我们才离开这里。到底在这个地方被张国焘一伙杀了多少好同志,我也估计不出来。只知道很多、很多。他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魔王。那时不仅红军内部被张国焘一伙搞得很恐怖,朱埠庵附近的群众也感到很恐怖。杀人场远近闻名。一到天黑,那附近都没人敢走路。有的只是成群的狗,一边狂吠着一边争吃死人(被杀的人埋的很浅,还有没埋的)。到后来,狗吃死人吃多了,红了眼,晚上见到活人都扑上去咬,弄的周围群众夜晚都不敢走这条路。
张国焘利用肃反杀害了大批鄂豫皖苏区的干部,并因此使红军在第四次反围剿斗争中遭受失败。鄂豫皖苏区也丢掉了。张国焘犯下了滔天罪行。我就是当时历史的见证人。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党应认真总结自己艰苦曲折的斗争历程。我把张国焘这一段罪恶历史揭露出来,除了供党总结历史教训以外,还希望党的有关部门对在皖西肃反中遭受冤屈而惨死的革命烈士,做出公正的结论,并予以昭雪。
(张凤高、陈国章整理,198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