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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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动按:应耳朵学长的邀请而写,写得并不好。)
看完伍迪·艾伦自传的时候,离这本书发售已经过去十天了。在这十天里,缓慢阅读的我也目睹了社交媒体上大家热切分享书内轶事,这令我满怀期待,但是读完却是难以名状的失望。
总结一下这本书,大概是按编年的方式逐一梳理伍迪遇到的每一个女人、拍过的每一部电影,非常细致,也显得有些无聊,因为那些事情远没有他的电影本身有意思。在书的前半部分,这本自传的“主角”米亚·法罗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伍迪提到了一下宋宜,并贴心地用括号注明“我希望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买这本书的”。我以为这意味着,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并非如此。从提到遇见米亚·法罗的第一行开始,就是卷帙浩繁、冗长啰嗦、占据了全书四分之一的摆事实讲道理,他逐步罗列米亚原生家庭的扭曲和她自己强烈的控制欲,说她收养孩子只是为了显摆并不会真的对他们好,还提到了他和米亚所收养的孩子的关系,然后便是重新复盘了一遍九十年代那持续了好几个月的调查、听证。说完这些,他才像是平息了过来,开始从头讲述他和米亚合作的十几部电影,从《西力传》到《开罗紫玫瑰》,再到《贤伉俪》结束(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伍迪),赞美了她的演技,提到了自己对这些电影的喜好。
在事情终于平稳下来之后,伍迪也“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始讲述自己新世纪的创作,直到几十年前的指控再次出现,随着米兔浪潮则显得更加来势汹汹,这迫使数不清的明星开始站队、自愿(或被迫)发表声明。对于这一并无新意的指控,伍迪的回复是一样的:我没有性侵养女迪兰,那天我只是靠着她的腿看电视,而且当时满屋子都是人,阁楼一事更是子虚乌有。
这两部分看得我无比空虚,并非因为我不觉得伍迪·艾伦是对的,而是我实际上也根本不关心他对不对。说起来我算是他的忠实影迷,虽然一遍一遍观看他的电影并不是为了让他走出屏幕(这样的事情请千万不要发生),也不是为了逃避内心的空虚,只是他的电影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可能性,不论是他自己作为“讲故事的人”的可能性,还是对于罪与罚、性与死等命题的可能性探讨,都无一例外击中了我。《伍迪·艾伦传》是一本评价不算太好的书,但是这本书的副标题——一个犬儒主义者——却完美地概括了伍迪的魅力所在,远古的第欧根尼和拉伯雷在他身上交汇。除此之外的喜剧天赋也好、养眼明星也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在我看来,打开他电影的90分钟,能让我把道德感和正义感悬置起来,这就够了。
我的私心是,他应该拒绝所有滑稽的发声,转而把这些事情拍成一出闹剧。当然,他早已经想到这点了,在《纽约的一个雨天》不得不取消发行之后,他写道:“当我回头看这件事,看到这么多人在不遗余力地帮一个疯女人实施报复计划,我不得不说,这既有趣又迷人,不失为一个好的讽刺题材。”如果能拍出来的话那或许真的是对世界的一次极有力的冒犯。但是他并不会真的去拍这样的片子,从他的讲述中,他并不是一个喜爱讲自传故事的导演,虽然看起来他的电影自传得不能再自传了:《星尘往事》里的创作危机,或者《贤伉俪》中歇斯底里的夫妻关系。但他并不承认这点,他和自己的作品中永远保持着一种安全的距离。
在书中他提起过和路易CK的一件往事,路易找到伍迪,说给他写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角色希望他来演,一个曾经被指控性侵幼女的导演,同时这个导演还和女儿有着过于亲密的关系。出于现实的考虑伍迪立刻拒绝了,但是路易认为这个角色对他的形象来说很有好处,值得出演。之后路易也旋即陷入性侵丑闻,这在伍迪·艾伦看来是一次“命运的捉弄”。但是我觉得这不只是命运的捉弄,这件事体现出了伍迪和路易的不同,对于路易CK来说他需要彻头彻尾的讽刺和自反,即便这意味着对自己的讽刺。伍迪则需要一种安全的环境,我们应当在安全的环境中做正确的事,起码在面对疯女人米亚·法罗的时候,什么是正确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当然,电影工业是残酷的,这种残酷体现在它会不遗余力地把一个个普通的人推上舞台,在声浪中给他或她打造一张面具,这是明星制屡试不爽的资本运作法则。由于这本书而涌现的对蒂莫西·柴勒梅德的指控也是这种残酷性的体现,他的表态是为了争取奥斯卡奖,这并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使得表态能成为争取奥斯卡奖的筹码的幕后力量。没看过《纽约的一个雨天》之前,我对他的印象也并不太好,但是看完了电影我却惊讶于他竟能和伍迪·艾伦气质如此相符,浪漫的纽约街头、佝偻的背,还有一支接一支的红色万宝路。觉得惊喜之余更多的却还是可惜,因为不知真假的指控和被迫做出来的表态,他很可能再也不会和伍迪·艾伦合作了,这样的损失当然其实仍旧是影迷们来承担。
抛却我对这本书的不满,伍迪·艾伦依旧是当代导演中最优秀的“讲述者”之一,虽然这种优秀没有体现在他对自己私人生活的讲述中。不过,这些也不算重要,毕竟在厌世者伍迪看来,“太阳将在50亿年之后燃烧殆尽,没有人会记得这一切”。
2020.04.05。有修改;标题是瞎取的,尼采请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