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经济史、工业发展史、科技创新研究绕不开的重要作品

##阅读过程

本书2019年买的。路老师特别推荐这本书，另外他也推荐Landes的《国富国穷》那本书以及Robert C. Allen的《全球经济史》这两本书。

市场上基本上买不到这本书了，只能通过二手的渠道，比如多抓鱼或者孔夫子网。

从2019买来了断断续续读。我记得新冠疫情的春节返回家乡的路上，我还在火车上看这本书。疫情在家期间，偶尔看看。因为家里以及带回家的偏我感兴趣的有一些学术专业的书没有太多，这是其中一本，所以读它作为慰藉，安慰自己在家啥事没干的低效率。后来湖北疫情好转，时间飞快，我还是在家，就稍微加紧读了读，不好读的内容也经常略过不细读。终于，我是在4月的上旬读完了这本书。

## 概览与感悟

这本书写于1960年代，距离现在60年左右了。当时作者写的本书是剑桥经济史系列的一个章节，后来干脆独立成书出版。厚厚一本，卷帙浩繁，干货十足，是了解工业革命、工业以来的技术变革与工业发展、18世纪至20世纪上半页的经济发展史的必读作品。

在作者写本书的时候，研究科技创新，或者工业史，工业发展与政治社会发展的大规模浪潮还没有出现。不过也已经有不少人讨论技术，或者科技或工业，它们发展的经济社会政治史，分析它们和其他社会因素的互动影响了，其中很具有代表性，也很有争议的就是默顿了，他将他研究科学技术与宗教因素、受韦伯影响的博士论文出版成书，引发剧烈反响。Landes也有着类似的倾向，很强调文化层面因素的影响。

本书对经济史，工业史和科技创新研究，也包括涉及到工业和科学（以及知识）的政治社会学影响很大。我读过不少的paper或者书籍，都会引用到这本书。

本书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它提供了丰富的工业革命及工业革命的工业、经济和社会变迁的历史材料。Landes学识渊博，不仅体现在某一领域，而是多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例如在本文中他对好多个工业革命代表性发明的细致考证，对精密加工技术的详细介绍，从微观的某一项技术，例如尼龙材料，再到工人阶级的兴起，再到更加宏观用功能视角解释民族主义在后发国家工业建设中的精神“安慰”作用。没人能否认丰富翔实的材料带来的研究价值。

并且Landes文笔了得，对文学艺术方面的材料运用十分得到，就例如标题，Landes用普诺米修斯的故事来比喻工业革命人类打开了知识技术的潘多拉魔盒，带来了无数的进步改善，也带来了污染破坏等想象不到的东西。

所以正如同我看到的一个评价，David Landes was a scholar of great courage who challenged conventional wisdom in the academy with erudition and grace，在不讨论观点之前，Landes的erudition和grace真是令人钦佩折服。

第二，就是本文中的观点了。这些观点有的很有争议，有的则成为随后不少研究开拓延伸的出发点。经常被人拉出来讨论的有争议的，主要是欧洲中心论、多因论、对文化因素的强调。经常有人批评Landes，就用一个Eurocentrism冠在他的头上。首先，需要承认，Landes对西方，或者说西欧发生工业革命走向不断进步是感到很骄傲自豪的，这是在文章中清晰可见的，并且Landes很是强调西方在文化层次上面的推动技术变革工业发展的不同。他直接批判了例如某些汉学家特别强调中国曾经的辉煌领先然而欧洲则因为某些幸运因素实现了工业革命。其次，Landes看到了西方文化与工业发展相结合的良性作用，但是他从未否认过西方文明所有的问题，西方国家曾经犯过的错误，例如他在批评曾被殖民国家太过于将自己国内矛盾矛头指向西方，而忽略了自身问题之外，也很清晰明确地批评过西方殖民的罪恶。另外，也涉及到Landes对文化因素的强调这一点，Landes赞扬新教以来的宗教文化等因素对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但是他并不是说这种对经济发展、工业技术发展有积极的文化，一定就是属于新教下的西欧文化。换句话说，其他的文化，只要有某些东西特征，可能是变革后出现的，也可以产生类似的作用。类似于韦伯所说，资本主义精神并不只可能是宗教改革引发的某些效应的产物。这种在生产活动的理性，对现实利益的追寻，并不是只有特别的某个地区文化才行。如果我没有记错，Landes在《国富国穷》中讨论其他国家的经济发展时，就指出过其他国家，例如好像日本，也出现过亲和于工业生产的新文化。还有个争议点就是多因论，Landes自己十分坦诚自己持有这方面的观点，而且是一个历史学家常有的特性。Landes自己说，对于历史学家，没什么比一元论的解释让他产生怀疑。多因论可能会带来蒙昧注意或模糊主义（P533），但是历史学家，或者说Landes想做的就是全方面深入事物本来面目，努力分析，而不是对理想化（在技术和哲学意义上）模型的展示。所以我之前在读《国富国穷》经常感觉Landes一解释一些问题，原因就显得好多，似乎好复杂，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像我经常看一些paper，两三个因素互动影响过程清晰明了，各种事实都很吻合观点结论。毕竟是首先历史学者，所以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复杂的现实展现出来，而不是根据观点片面写出某些材料。

## 各章总结

#### 第一章 概述

作为首章，本章是全文总结性的重点内容，提纲挈领。本章内容很多值得反复阅读。

工业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的核心在于一系列相互联系的技术革新（technological innovation）进程。物质资料层面，机器取代人工，非生物动力取代人力畜力，原始生产资料的获取和加工手段有了显著改进，特别体现在冶金与化学工业部门。同时，生产过程的变化还体现在工业组织的不断创新，生产规模扩大，机器和能源集中带来生产的集中化，工厂和企业取代小工场和家庭作坊。工厂成为一个规定着生产过程中不同人员功能和职责基础上的庞大系统，包括工人，包括雇主（P2）。

一个不断积累、可自我保持的技术进步的正向循环（a virtuous cycle）般的工业革命标志着经济发展的新阶段，人类的转折点，以前的财富增长都只是简单的数量上的。

工业革命带来的物质进步，激起了庞大的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变革，后者又反过来对技术发展的速度和进程施加交互影响，Landes将这一过程称为工业化(P5)。工业化演化成现代化，Landes指出现代化是多个层面的现代化，包括生产和政府的模式、社会的秩序和制度、知识的构成、社会心态和价值，这些层面的也是相互作用影响的，同时也是在一定程度上独立的。现代化中最不可或缺的是科技上的成熟性和由此带来的工业化。（P6）。这些层面因素的发展可能会不平衡，也很可能带来不同的痛苦，欧洲在这方面整体较为幸运，痛苦较少（P7）。

工业革命会带来权力结构的变迁，缔造了一个更加富有同时更为错综复杂的社会，当然还有国际政治关系的变化，军事力量评价不在简单依靠武器和战术，而是取决于工业生产能力（P11）。Landes对教育方面的分析很有意思，他指出工业革命后，教育成为很多很多人通往上层的“芝麻开门”的咒语，而这一渠道之存在本身则是技术先进型社会所具有的更加明确的功能性需求的明证（P9），也就是从根据血统来选人转变到根据能力来选人。

在探讨工业革命起源时，作者指出在IR之前欧洲的经济发展已大大超越解决基本温饱的水平，西欧比其他地方富裕（富裕来源于不断投资、对欧洲以外的资源和劳动力的开发利用以及大量的技术性革新）。欧洲很早做好的了准备，而之所以能够很早进行工业化，是因为欧洲私营企业充分自由度和高效率，二是社会对理性化地控制人与自然环境的高度重视（承接韦伯的观点），不仅理性，而且要有浮士德精神——即对自然和一切事物的控制欲，就好像我们利用一切办法战胜新冠。作者将理性定义为“通过合理的方法导向目标的状态”（P21），这与迷信和魔法“水火不容”。作者指出，欧洲比其他地区更加远离迷信的困扰，行为上更加闪现出理性的光辉，这个过程离不开新教革命的影响。

作者还指出，欧洲科技的发展很受小国林立的分裂状态的正面影响，科学在竞争分裂状态下成为武器，带来经济繁荣，从而被国家鼓励，重商主义也因此产生（P31）。伊斯兰世界虽然曾经科学领先，但是其意识形态的大一统不利于新奇的思想和行动产生，分裂的逊尼派和什叶派根本上还是导向神秘主义，强调对教条的严格遵守，对科学毫无兴趣（P30）。

Landes总结道，控制的欲望、理性、权力和财富的竞争的这种欧洲价值观，使得欧洲在发明创造和采用新技术（这点十分重要，古代中国就缺乏）拥有着巨大优势，这种方法论上的理性以及崇尚积极作为而非清静无为的进取精神，也正是欧洲孕育现代工业文明的核心价值观。

#### 第2章 英国工业革命

本章介绍讨论了英国工业革命，作者首先讨论了为什么是英国最先。说实话他给的原因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作者介绍分了很多观点很多材料，没有重点标记，也没有清晰的图表之类的东西。Landes找了技术，需求，社会制度等多方面的因素来适度解释，并且反驳很多简单的归因论，其中有类似于Robert Allen的高工资带来技术替代论（P77）。之后作者深入分析工业革命代表的纺织业、化工业和机器制造业的变化过程及其广泛影响。

#### 第3章 欧洲大陆的效仿

如题目所示，这章主要介绍英国之后欧洲大陆各国的追赶，有慢有快。

#### 第4章 差距的缩小

本章主要讲19世纪中页，欧洲大陆国家和英国的发展差距逐渐缩小。英国此时已经迈入工业成熟期，欧洲大陆国家刚打破传统的外壳，清除了经济增长的制度障碍，正在进行工业的技术转型，并最终在70年代逐渐拥有与英国在特定领域产业竞争的知识和办法，自由选择自己发展的方法和机会将给他们带来后发优势（P232）

#### 第5章 短暂的间歇和第二次浪潮

本章主要叙述了19世纪八十年代到世纪结束的情况。这中间曾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经济危机，然而19世纪最后的年份里，随后又拉开了新一波的工业革命浪潮。在产业层面，钢铁时代、电气时代来临，化工产业如火如荼，内燃机带来新的交通革命。在生产面，生产更加合理化，大规模生产，机械化，泰勒科学管理应运而生，可互换零部件和装配流水线（即美国生产体系）将让工业产量和成本迈向新的阶段。

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作者对德国追上甚至超越英国的讨论。作者指出，德国的追赶成功并不是物质方面的原因，而是社会和制度方面的原因，很类似后来Abramovitz的社会能力观点。Landes指出了两国的企业家不同，教育系统不同，并十分强调这些背后根本的文化层面的影响，德国是技术理性思维，方法变成了目标，将技术变革（例如设立研发实验室将创新制度化）作为发展内因考虑，正好也碰上了资本密集和知识密集型工业（P350）；相反，英国是利益驱动型的思维方式，理性计算结果趋向于保守。

#### 第6章 两次大战之间的年代

本章主要介绍20世纪初的情况，很多内容讨论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工业与经济发展。每一代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智问题（P477），那一代人的经济家主要关注的就是经济周期问题。西欧国家的经济出现自私（对外开放减少，强调自身利益）倒退情况。

#### 第7章 1945年后的重建和发展

二战结束，西欧逐渐从废墟中恢复过来，生产扩张，政府干预经济已经很理所应当，而且手段不断增强（统计手段和经济知识进步P532）；虽然随着企业强大后，很是想要求减少政府经济干预。Landes将此时的经济增长的源泉归于“知识和行动的联姻”（P521）。技术进步真正以科学发展为基础了，同时还有经济活动和组织管理方面的进步，能够实现将科学技术商业化，通过生产过程转化成产出，这尤其体现在企业的不同能力上，也就是Nelson说的firms do differ。不过Landes主要将企业不同能力的差别主要归于企业家层面了，或者说是公司管理者，而且这里Landes主要想说的依然是文化层次的区别，他用了企业家精神一词（P523）。随后他还提出广义的企业家概念，这概念除了企业层面管理者之外，包括参与经济决策的政府官员和技师——这两类人在战后发展尤其显著，法国是这方面的代表，战后法国政府积极制定各种计划目标推进经济发展。

#### 第8章 结论

本章结尾。兰德斯指出归纳总结和抽象构建模型两种方法都要利用，都有价值，要结合运用。同时他在和一些观点的对话中总结了一些观点，多是批评。对话中很重要的对象就是格申克龙和他的后发优势理论，Landes指出格申克龙强调的发展前要清除的“障碍”其实很难清除，这些障碍往往就是落后的原因，之后Landes又通过补充案例来批评后发国家工业一定不同，并强调发展某些产业是后发国家的政治选择而不是自然现象，同时某些产业发展并不是后发国家的特有现象。最后Landes又批评了后发国家容易采用最新设备最新技术的观点，认为其缺乏历史证据和本身基础是建立在欺骗性的常识上的，买东西并不一定买最好的，或者说能买得到。

Landes总结指出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不同）的两条主线是理性和变化（对变化的拥抱，也是演化经济学的核心思想或者根基）。经济发展是高度复杂的，它整个社会的变迁，例如择人标准从“特选主义”到“普选主义”，从根据如出身血统到根据才能选人；又或者政府对经济管理的任务提高，能力也要求提高（P547）。Landes指出经济变化和政治上的变化并不必然是同样的归途，制度安排上广泛不同，发展历程并不具有完全的可比性（p547）。

Landes总结了例如民族主义这样的意识形态在工业化过程的作用（P547）。

最后，Landes对工业发展和经济发展将带来的未来，是比较乐观主义的。他说这也是工业革命带来给我们的，“尽管有恐惧，也会被不灭的希望驱动着”（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