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波伏娃的女性主义思想及其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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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娃瓦是著名的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其著作《第二性》更是被誉为“女性圣经”,是西方社会最有影响力的著作之一。《第二性》共有两卷,第一卷全面阐述了她的女性主义思想,第二卷则是在其第一卷的理论基础上,论述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不同阶段所遭遇的困境。本文仅通过第一卷《事实与神话》来评述波伏娃的女性主义思想。 波伏娃在开篇就指出:女人不是天生就是女人,而是后天所造就的,女人是相对于男人的第二性,是“他者”。这一句话振聋发聩,相信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很震撼。接着,她列举生物学证据,说明雌性和雄性在生育方面起着一样重要的作用,男性和女性在生理上的差异并不能成为男尊女卑的依据。她指出,女性因为要承担生育职能,而且在身材、体力等方面都不如男性,是因为她们被物种奴役的程度更深,这使得她们在与男性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然而,波伏娃认为,生物学上的差异并不能解释女人为何会沦为“他者”,因此转向精神分析理论去寻求答案。 在精神分析学中,生理是被心理赋予意义后才具体存在,所以女性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生物学特征而规定了自己的处境,而是因为在具体的情感生活中被“塑造”成女人。弗洛伊德在论述女人问题时始终站在男性立场上,他认为男人具有“阴茎的威望”,而女性没有阴茎,是“残缺”的,所以造成女性从小的自卑以及一系列相对于男性的劣势。可是这种观点显然很武断,完全是以男性为主体而得出的结论,而且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女人是“他者”。但是,波伏娃很赞同精神分析学把身体看做是主体,而不像生物学那样仅仅把身体看做单纯的物体。因为生物学和精神分析学都不能解释女性的卑微处境,所以波伏娃把目光转向了历史唯物主义,试图从历史中去寻找答案。 在这一部分,波伏娃通过对人类历史上不同时期女性地位的考察,指出女性沦为“他者”是在历史中逐步发展而成的。波伏娃认为,在游牧时代,男女生理结构的差异起决定性作用。女性深受生殖之苦,而且她们不如男性强壮,以及在生育后代时又需要男人保护安全和提供食物,所以女性只能承担生育后代和做家务的责任,而原始游牧民族并不关心后代,所以女性也没有得到尊重,但这一时期男女的不同地位是自然形成的,并没有法律、宗教等社会因素的影响。到了农耕时代,当游牧民族在土地上定居时,制度和法律随之出现。由于人们不再迁徙,过上定居生活,土地逐渐变为私有财产,需要后代来保证氏族的延续,所以人们开始重视生育后代。又因为那时人们生理知识和农业知识的匮乏,女人怀孕生产变成一项神圣职能,人们将这种现象与土地出产粮食作类比,认为这些都是超自然的力量所赋予的,于是以女性为尊,人类进入母系社会。但波伏娃认为,这一时期的男人把女人尊为大地、母亲和女神,只是出于男人对于女性神秘力量的恐惧,他们并没有把女人看作为同类,结果女人被异化,只是作为一种超自然力量的代表而存在,被男人看做非存在和“他者”。而且,即便在母系社会,男人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权利,社会权威一直都是男性掌握的,女人在本质上依然是依附于男人的第二性。再后来,随着社会过渡到父系社会,女性不再神秘和受尊敬,其地位进一步下降。女人进行的活动囿于延续肉体的存在,不是创造,仅仅是抚育。而存在的本质是超越,男人通过对外的扩张获得战利品,是他们超越性的体现。随后,家庭财产与私有制被确立,父权制建立,男性完全占据主导地位,这就导致女性彻底沦为“他者”,彻底成为男性的附属品。而随着历史的发展,男人主导的技术革命又推动了现代女性的解放。 但是,对于女性受到男性压迫的历史根源,波伏娃却显示出一种前后矛盾的态度。即便是历史唯物主义,她也不完全认同,她不同意恩格斯的观点,认为不可能从私有制中推断出对妇女的压迫。波伏娃认为,如果在人的意识中没有“他者”的原始范畴,以及统治“他者”的原始愿望,那么发明青铜器就不会带来对妇女的压迫。可是,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么,奴隶主对奴隶的压迫,封建地主对农民的剥削,以及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都是因为他们原先在头脑中就有对于奴隶、农民和工人进行剥削压迫的原始愿望,而不是因为生产工具的改进和生产关系的变化了。于是,历史的进步就不再是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决定,而是由人的意识或者观念所决定,这样,显然就走入了唯心主义的误区。试想一下,人的观念总不会凭空而来,那为什么男性会想把女性变为“他者”,想要统治女性,难道不是因为有了这种统治的能力,才产生的这种想法吗?还有,近代以来,为什么女权主义会兴起,为什么男性会同意解放妇女?难道不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不是因为工厂需要女工?难道也是因为男性头脑中先有了要解放妇女的观念,然后才开始解放妇女吗?显然不是。而且,从后面章节的内容来看,波伏娃还是愿意相信恩格斯的观点的,因为她特别强调女性应该出去工作,她认为女性只有提高经济地位,才能解放自己,甚至她把实现男女平等这个愿望都寄希望于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而这些跟她上面的观点很是矛盾。 这种前后矛盾之所以会出现,主要原因是她信奉存在主义的哲学观点,在这一点上她受萨特的影响很大。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人必须先存在,在未达到他的本质之前,他什么也不是。简单来说,你之所以会成为你自己,都是因为你之前所作的选择而造就的,如果你不是这样选择,那你就会过另外一种人生,没有人是注定要过哪种人生的,都是自己的选择所致。萨特认为,人必须先存在,然后在不同的境遇中按照自己的想法规划自己的生活,努力达成自我的期望。而在超越自我的过程中,人拥有与生俱来的绝对自由的选择权。人的自由即人的存在,萨特认为,只有在选择上拥有绝对的自由,人才能真正的自由。同样,波伏娃认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所以,她会认为私有制并不必然导致女性受压迫,而是男人的选择导致女性受到了压迫。 但是,这样的观点显然有些偏激,并不客观。虽然说生理结构的差异丝毫不能作为男女不平等的依据,但是这种客观现实毕竟为男女不平等的出现提供了基础和可能,在这种基础之上,又导致男女生产力的差异,进而才产生了不平等的社会制度。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说有人为的选择,那不如说是全人类共同的选择,是历史的选择。因为历史是无数人所作选择的集合而构成的,历史的走向是由人类群体共同决定的,历史的结果是历史中每一个人的意志的总和,而不是某一群人在某一时刻的阴谋而决定的。纵观人类历史,那些怀有恶意的阴谋注定只能得逞于一时,而只有真正符合历史发展趋势和全人类利益的东西才能一直延续下去。所以我认为,波伏娃的观点有很大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来自于存在主义本身。 波伏娃在书中对传统父权思想进行了严厉批判,她详细分析了传统宗法社会中女性遭受的诸多不公平待遇,还有社会对女性带有偏见的评价与观点。在男性视角下,女性应该表现出所谓的“女性气质”,在父权制度中,男性行为被认为比女性行为更有价值,而父权社会制度又构建了一系列以妇女为对象的伦理道德和传统习俗 。波伏娃认为,真正的社会伦理原则既要维护正义,又不能压制自由。它要求个人承担义务,不失去个性。因此,妇女只有参与社会生产,改变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获得经济自主权和政治权利,才能实现解放。 波伏娃坚定地认为,女性在社会中可以创造与男性同等的社会价值,但是社会现实严重阻碍了女性的成长与发展。她认为父权制下的一整套社会风俗和价值观念,都严重制约着妇女的行为选择,使得她们只能以家庭为中心,只能进行重复而繁琐的家务劳动,使得女性在受教育权和工作权方面都受到严重的歧视。因此,如要改变女性遭受压迫的命运,不仅要靠女性提高自己的经济地位,还要从法律、制度、观念等各个方面去改善她们的生活。还有,女性自己也要树立主体意识,要获得真正的解放,就必须摆脱自己内心的束缚,摒弃那些所谓的“女性气质”以及各种特殊的价值观和美德,她认为那只不过是让女性按照男性的要求来塑造自己,是男性用来限制女性身份的伎俩。她蔑视婚姻,以工作为生活重心,不履行那些强加给妇女的所谓“义务”,与生育和家务完全隔绝,认为正是这些所谓的“女性气质”和“女性义务”严重限制了女性的社会角色,阻碍了女性生活的丰富性,女性如果要从“他者”转变为主体,获得自己的超越性,就要远离这些,转向职场。 总的来说,波伏娃以其渊博的学识和缜密的思维写就了这部伟大的女性主义经典著作,深刻揭露了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实和历史根源,并号召女性们走出家庭,走向职场,为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而斗争,极大地影响了后来的女权运动。然而,通观全书,她的思想还是存在不少局限性,除却上面所说她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矛盾态度之外,有些观点显得过于偏激、片面,这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还会引发性别对立。 根据波伏娃的观点,男性可以开展很多创造性的活动,因此成为主体,而女性始终无法摆脱生育功能,只能困在家中养育后代和做家务,因而居于被统治地位。所以,她非常赞同和向往传统上由男性所做的工作,认为其是创造性的、主动的和积极的,而十分贬低传统女性的生育功能和家务劳动,认为其是负面的、被动的和消极的。实际上,这种评价男女分工的价值标准也是来自于男权社会,体现的是男性的观念和利益,但她无疑是赞同的。而女性的生育功能则是为人类繁衍后代,这关系着人类社会的未来,因而现代社会十分重视优生优育,而且生命的诞生是多么神奇的一个过程,这难道就不具备创造性吗?再者,生育后代是人的生物本性使然,也不应该被贬低,更不是一种耻辱。 再有,家务劳动真的没有任何价值吗?并非如此。每当男性下班回家,如能得到照顾和休息,对其个人来说,这是维持家庭正常运转的重要保障,对社会来说,就是劳动力再创造的一个过程,对于再生产的进行意义重大,整个社会生产都会由此间接受益。如果能把家务劳动所产生的国民生产总值列入统计之中,全球的GDP将会增加很多。再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乐趣,都是生活在具体环境之中的,谁又能肯定所有的女性都是厌恶生孩子或者做家务的?难道女性只要表现出对于生育和家务的兴趣,就是在对男权社会低头吗?正如上面所说,这种价值观本身就是男权社会的产物。我想起了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的故事,鲁迅却在《故事新编》里讽刺说首阳山上的薇草也是周朝的。 还有,波伏娃一再强调女性的“他者”地位,认为男性始终都是剥削阶级,男性只是在生理上不会受制于生育,因而霸占了劳动权,如果女性能够走向职场,把劳动权夺回来,就能达到男女平等的目标。她还指出,在历史上,女人从来不像无产阶级那样形成统一的阶级和组织来为自己的权益抗争,换言之,她希望全体女性能够形成一个与全体男性对抗的“阶级”或者“种族”,这就把男性放在了女性的对立面,从而引发性别对立,这样,就算是原本赞同女性主义的男性同胞们,也会对此反感。 同理,阅读本书的男性们也不会有多少阅读快感,这种带有明显偏向性的内容,男性大多也不会去阅读。那么,一边是读过此书的女性们在不停抱怨男性,一边是很少阅读此种书籍的男性们对此讳莫如深,甚至会有些敌视,这样下去,只会加深男女间的误解,甚至对立。在阅读过程中,我先是同情和理解女性的遭遇以及她们对性别平等的要求,又时而内疚于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后来又对某些观点产生反感,以上这就是我作为男性阅读这本书的真实感受。 最后不得不吐槽一下,郑克鲁的翻译实在太差了,很多句子不知所云,所以要读还是读陶铁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