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解剖自己,投枪指向同侪
鲁迅散文随笔精选集。名字听起来特别文艺,很不鲁迅。鲁迅在人们的印象中,通常是一副桀骜不驯的形象,就像阿累在《一面》中描写的那样:
头发约莫一寸长,原是瓦片头,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
本书的编者在序言中解释说:
收在这个集子中的,多是一些『轻』而『柔』的文章,而不包括鲁迅那些血泪蒸腾或横眉怒目的文字。
这主要指的是收录自《朝花夕拾》的那些文章,比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这样人们耳熟能详的名篇。熟悉这些文章是因为上中学时在语文课上学过。
说起中学的语文课,鲁迅绝对是令人头疼的一个存在。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文字有些拗口,当然这并非他独有,民国时期的白话文作家皆如此,这是语言发展造成的隔膜。另一方面鲁迅可谓独占鳌头,就是老师总要求分析解读他字里行间的深意,而且总是有一个标准答案在。这让身为学生的我们大为苦恼,因为经常很难猜对答案,于是就很是怀疑:鲁迅写这些文字时,真的想到了那许多的深意吗?
如今年纪长了,再读鲁迅,发现确实读出了更多文字背后的深意。虽然未必符合当年老师给出的标准答案,但是自认为更能理解一些先生的思想了,意识到他是在将自己赤诚的生命化作文字呈现给读者。正如他在文章中的自述:
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我有时液相就此驱除旁人,到那时还不唾弃我的,即使是枭蛇鬼怪,也是我的朋友,这才真是我的朋友。倘使并这个也没有,则就是我一个也行。 (《写在<坟>后面》)
书名《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就是想表现先生的这种赤诚和博大吧。
正因如此,他在写作时存着两种心理,一种是迟疑:
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 (《写在<坟>后面》)
另一种则是对毒害青年的思想的痛恨和愤怒。正如编者所说:
轻与重,刚与柔,都是相对的。如果作者本身重,他笔下的文字即使选最轻的,也可能还是沉甸甸;如果作者本身是刚性的,即使选他最轻柔的文字,也可能还会含有金刚砂。
鲁迅先生把自己的文字称作『匕首和投枪』。他用匕首解剖自己,把投枪指向他的同侪——中国的知识分子。在他看来,位高者也许残忍贪婪,位低者也许蒙昧无知,中国传统文化也许泥沙俱下,因此正需要介乎中间的知识分子担负起遏制残忍,驱除蒙昧,在传统文化中去粗取精的重任。
鲁迅先生勇敢地担起了这个重任,但是更多的知识分子呢,他们要么成为位高者的『帮忙』或『帮闲』(《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要么忙着给传统糟粕借尸还魂(《学界的三魂》)。结果就是,中国历史的时代无非两样: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时代。 (《灯下漫笔》)
这正是他把痛恨和愤怒的投枪投向知识分子的原因。而希望,终归还是要寄托在青年身上:
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灯下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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