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的未来

要妥协，不要撕裂

这本书买回来放了好久，就像陈酒一样，复活节假期一气呵成读完，口有余香。好书！

书的扉页放了一张Collier和他表妹的照片，同样都是出生在谢菲尔德（曾经的世界钢都）的工人阶级大家庭，他成了牛津教授，而表妹十几岁做妈妈，表妹的孩子也十几岁做妈妈。德语版的书名是Sozialer Kapitalismus! Mein Manifest gegen den Zerfall unserer Gesellschaft，直译为“社会资本主义！ 我反对社会分裂的宣言”。 诚如Collier所言，他心目中的黄金时代是1945-1970，也就是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民主福利加市场经济）在西欧的鼎盛时代。

托全球化的福，托邓公的福，来自苏北小镇的我得以先移民上海，后移民加拿大，又海归赶上中国入世后的黄金十年，由于跨国公司工作迁徙的原因能近距离观察德国和英国。从人类学的角度，我算既有距离感（detachment）又有参与感（participating），因此读这本书虽不是感同身受，但也算心有戚戚焉。

Collier细致描述了全球化后西方（主要讲英国）的三大撕裂，分析原因，开出药方（一系列公共政策）：从社会的三个层面来重建道德，和解裂痕。强调师承Hume和Smith，人之初除了贪婪懒惰（economic man）还有社会属性（social man）。高举实用主义（pragmatism）大旗，反对教条主义（极左的政府万能和极右的市场万能）和民粹主义。不左不右，要把流失的选票拉回来，让资本主义重回康庄大道。

首先是大都市和铁锈带没落城市之间的撕裂，我初到英国的第一印象就是英国不只是有4个国家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更像是分为伦敦地区和其他地区。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交换家庭，富人家去穷人家过一周，水电煤都得算着花（都是预付卡式），以英国的物价（粗略判断比德国贵3成），人均挣2万镑过日子真不容易。

其次是阶层之间的撕裂，即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和缺乏教育的平民间的撕裂。Collier虽然是牛津教授，算是保有约克郡人的直爽，直言60%的孩子读大学干嘛，脑子（cognitive skills)又不够使，除了欠一屁股债（学费贷款），又找不到啥好工作（大部分工作根本不需要大学文凭），就该像德国瑞士一样分流去读技校。想当年我去德国给儿子找中学（德国自五年级起一部分去文理中学以后读大学，大部分去其他中学以后读技校），秉持华人的逻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非文理中学不去。几乎每个校长都和我说你儿子又没学过德语哪有可能读文理中学，幸亏有ASG（Albert Schweitizer Gymnasium)的校长独树一帜“为什么不可以呢”。 从社会角度（经济学家角度）看，德国瑞士的做法确实又促进社会和谐又支持经济发展（比起服务业，制造业能提供相对高薪和较高满足感），只要60%是别人家的孩子。美国在教育问题上比英国更糟糕，左派反对过早分流职业教育，觉得那样对弱势群体不利，全然不顾进了大学也读不完（60%进大学，只有30%读完4年毕业），读完了负债累累贷款还几十年。

第三是全球化的撕裂，Collier认为全球化的好处大家都明，带来的问题就算瑕不掩瑜，但没有被认真对待(统治阶级和精英阶层都是受益者）。他在这个撕裂上着笔不多，但从经济学寻租的角度点出了三个撕裂其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全球化从经济学看，最大限度地分工和专业以提供生产效率，但也是某种程度造成撕裂的根源。中国可能是过去20年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中国人民幸福指数的提升基本上和西方中下层痛苦指数上扬是同比例的，而且西方中下层不只是和中国比较后相对失落，更多是今不如昔的绝对痛苦。这次新冠疫大流行会让全球化的名声更惹人嫌。

Collier的药方都是从道德合理性开讲，认为首先要建立有道德的国家，得确认有共享的身份认同，继而才有互相依赖（mutual reciprocal obligation），因此移民得收紧，否则这些票全跑去民粹右派那儿。强调以地域（place）来重建国家认同（belonging） 和爱国主义（就像福山提的服兵役）。其次要建立有道德（purpose）的公司，公司管理层和普通员工的收入差距从二三十倍拉大到几百倍，不是因为公司业绩提升，而是因为贪婪和不被监管，以短期利润为唯一目标的做法进一步撕裂信任。第三还要在家庭层面重建道德，西方自60年代开始进入无神有性时代，离婚率大幅上扬，导致家庭解体（主要是低收入家庭）和越穷越生的恶性循环，而高收入家庭则加大教育投入（资金和父母时间），结果阶层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阶层固化严重。

当然光讲道德解决不了问题，还得靠钱，Collier提出各种具体的转移支付政策，通过劫富济贫来弥补撕裂促进和谐，他的高明不仅在于从经济学寻租证明劫富济贫的正当性，而且弦外之音就像他在达沃斯的访谈中所言，他代表的是中间道路，不是左边的1%，也不是右边的1%，如果不这么做，撕裂会更加剧，社会会更动荡。

我同意他的观点，资本主义是人类几万年进化过程中发现的最能创造繁荣的社会制度，但社会制度都难免会跑偏，需要修正，不能推翻，因为别无良策。他的药方他自己也承认得实验推敲，Collier心目中的模范国家是瑞士、新加坡和芬兰，唯一的大国是德国，某种程度也暴露了这些公共政策在大国实施的难度。Collier的主要论点和药方都在于强调人与人之间在不同层面相互的责任（reciprocal responsibility），也完全符合人和其他动物的本质区别。总结下来就是要相互妥协，不要彼此撕裂，我深以为是，但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