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在牛津新哥特式的玻璃屋顶下漫步
“如果你在这里花上几个小时,
将会有十分伟大的发现。
在这些圆拱之下,
展示着种种科学:
与宏大的维多利亚戏剧一起,
‘自然的真相’是我们的目标。”
——凯莉·斯温
1860年6月30日,牛津上空阴霾笼罩,云迷雾锁。在小镇一隅的图书馆大厅里,人声鼎沸,一场盛大的年会正在举行。华服革履的贵族和科学家、一身黑袍的神职人员、穿着雍容华美大摆裙的女士们云集于此,大厅里一时人满为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场辩论上。辩论的主角是两位男士,一位是身着教服,头发花白的主教塞缪尔·威尔伯福斯;一位是西装礼服,戴着链式眼镜,而立之年的教授托马斯·赫胥黎。两人围绕查尔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展开激烈交锋,辩论整整持续了一天。
在当时,人们以为这不过是在湖中投入的一颗石子,只泛起一小阵水花和涟漪,事实上,它更像是在巨大的冰川上撞开了一道裂痕,自然科学的思想从缝隙中渗透出来,宗教统治思想向科学认识自然的转变,由此肇始。而这场辩论的图书馆所在地,正是本书的主角——牛津大学自然史博物馆,在这里,博物馆传播新兴科学思想的第一把火炬被点燃,在往后的岁月中,它将燃烧至全世界,在七大洲上呈现燎原之势。
想要了解一座城市的气质和灵魂,博物馆是不可错过的地方。牛津的气质纷繁芜杂,很难用一二词概括,因其纷繁,所以更显迷人。但我想,万千底蕴中,应有创新学习、科学发现和思想挑战,这也是牛津大学自然史博物馆的核心精神。
不同于其它类型的博物馆,往往带有更显著的地域人文特色,牛津大学自然史博物馆更因其具有普适性价值的魅力,而光芒闪耀,这里的很多藏品,已成为构成人类自然史和科学史的拼图,还有一些藏品,对人类文明史的其它领域产生过震动,时至今日,仍旧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激发着无穷的创造力。
我未曾造访牛津,更遑论这座博物馆,幸运的是,这本书为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窗口和视野。透过明白晓畅的文字、清晰明朗的结构和美轮美奂的插图,我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沉溺其中,五月伊始,虽身在方寸斗室,心已飘到遥远的新哥特式建筑里,在玻璃和铸铁造就的穹顶下漫步,在雕刻满植物的石质立柱间遨游。
全书体例清晰,大致按照三个模块的顺序,带领我开启这段旅途:生命留下的珍贵足迹、地球的沉默记录者、博物学家的逸闻与足迹,围绕这三段主轴线,旁枝逸出,还穿插讲述了这座科学殿堂的建筑设计简史,亨利·温特沃思·阿克兰是最不可忽视的名字之一,身为解剖学教授的他有强烈的自发意识——所有学生都应接受自然科学都教育,彼时在一所神学、哲学和历史学重镇的象牙塔里,要践行这样的想法,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最终在他的努力推动下,建造自然史博物馆的浩瀚工程开始启动第一个齿轮。
书写博物馆题材的书籍卷帙浩繁,如果只是平铺直叙地介绍藏品,难免陷于枯燥,此书新颖之处在于对藏品的讲述方式上,采用引入人物的方式带出,每件藏品都和收藏者本人息息相关,除了藏品本身的故事,还收获了牵涉其中新人和旧人的故事,由此使得每件藏品变得丰盈、立体和鲜活。这些人物有学者、科学家、探险家,还有很多学术机构以外的个人和团队,另我讶异的是,后者在我们对自然界认知发展过程中,长期扮演着关键角色。
阅读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个小细节:自然史博物馆里超过700万件科学标本,有500万件以上是昆虫学标本。这与中信鹦鹉螺工作室出品的《昆虫传》形成一种有趣的呼应与吻合,“动物王国里75%的“臣民”都是昆虫。用甜点打比方,人类和狗、袋鼠、树懒、水母、土拨鼠、葵花鹦鹉,以及世界上其它生物只构成了一块蓝莓馅饼的1/4。和昆虫相比,人类不过是蓝莓馅饼的饼渣儿。我们的周围是一个数量级可达10的19次方的昆虫世界。”更直观一点表述,每一个人对应着14亿只昆虫。
个人非常喜欢第三段章节,关于博物学家的逸闻与足迹。在严谨的自然科学外,新增了一层浪漫主义色彩。爱德华·托普赛的《四足动物及蛇类志》里,对野兽和生物的绘画充满惊人想象力,触及到了神话和幻想的边界,与我国先秦古籍《山海经》构成巧合般的衔接;80多年前托尔金曾在此开设关于龙传说的讲座,数年前讲座的部分幻灯片重现天日,其中有一张名为“对话史矛革”,见到恶龙盘踞在金山之中的场景,一瞬间与脑海里中土世界的历史交错重叠。
本书的所遴选展示的藏品,从数量上看,不过是700万件藏品中的沧海一粟,但仍旧令我大开眼界,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新奇宇宙,宇宙中的每一个个体都讲述着独一无二的自然史故事。虽是从纸页间浏览,却有着实地参观无法取代的优势:遴选的很多库存珍稀藏品,普通游客即使实地游览也完全无法接触到,现在通过此书,这扇厚重的大门被打开,库存的珍品通过两位作者(自然史博物馆馆长和昆虫展品负责人)精心的文字编排和高像素的彩色照片,远渡重洋,来到我眼前。我发现,那些远古的文明和历史,原来都是真实可触碰。
牛津大学自然史博物馆从诞生之日起,便和小镇同呼吸共命运,它俯瞰着历史的风风雨雨和王朝更替,人事代谢,往来古今中,新发现的物种被源源不断地采集和记录着。未来有机会,还是很想去一次这座科学殿堂,瞧一瞧历经岁月洗礼与地球同龄的岩石标本,听一听博物馆跃动了一个半世纪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