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极权的社会主义者
我总偏好一个作者早期的作品,技巧上更生涩,但在表达上更为真挚。乔治·奥威尔以《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闻名于世,是极权主义最坚定的反对者。世人也以此知之。
但这本《通往威根码头之路》却展现出了奥威尔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分上下两部。
上部是对英国北部工业区的实地调查记录,相隔近90年后的今天读来,仍然与现实密切相关。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奥威尔是如此出色而忠实的调查记者:他来到整个工业社会不愿意谈论、不愿意接触、不愿意看见、甚至不愿意想象的源头:煤矿。
他下矿井,跪着爬过1英里的矿道,跟浑身全裸漆黑的矿工交流,记录,同时又一直很清醒:自己作为中产阶级是永远无法真正被矿工们接纳的,而且他知道矿工们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又在这些到处被煤炭染黑的肮脏的工业小镇,去记录糟糕透顶的住房条件,没有任何浪漫化,多少先令,几块楼板损坏,有老鼠,无白蚁。现在的英国人应该无法想象,大英帝国的中心,曾经也像今日的内罗毕、新德里、拉各斯、达卡的贫民窟一样肮脏和绝望。
我也无法想象。我脑子里想到的是《最后的棒棒》。以后路上全是无人驾驶全体投影的电动汽车的时候,还有人会记得过往的汗水和苦痛吗?
下部奥威尔开始纵论天下,主要批判的是流于形式不能自拔的社会主义者把这么重要且美好的运动全搞坏了。奥威尔警醒的危险有二,一是来自法西斯主义在欧陆甚至英国本土的蔓延,二是来自机器无限制的进步。
奥威尔对于当时浮于表面、忽视矛盾实质的社会主义者的不满,抽离了时代背景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他批评的对象,除了赫胥黎,大多也没在历史上留下重要的印记。但奥威尔警醒的两个危险,在如今依然十分相关——这也是《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被人们反复重读的原因。
新法西斯主义的酝酿和重燃,过去十年间,似已不可阻挡。十年后回看2020,应该就是一个多元的黄金时代的落幕。另一边,不问目的和意义、只问市场和毛利的资本,已经毫无节制地研究任何可能获利的机器,并且秉承奥威尔最反对的无限制“进步论”——如果机器会全面取代人的劳动,实际上不会像现在巨头描绘的那样:每个人从重复劳动中解脱,有了更多闲暇时间,能够从事更加有创造力的工作,或者有更多时间娱乐,所以每个人要变得更有创造力才不会被取代。
这不过是另一个谎言。事实上,机器根本不会把有创造力的工作留给人类,如果这种无限进步论不被摒弃。届时,人类没有工作,也无所谓休闲,更不可能有创造,实际上就不会存在了。
当然,对机器的恐惧,在文艺复兴时就出现过,大家害怕一旦对人体做了详尽的剖析,并且制作出一些仿生机械,就会取代人类了。
奥威尔也没给出什么好答案。今天,站在人类门口的野蛮人叫做人工智能。我也不知道这会继续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还是人类文明的黄昏。
当然也会有人说:人类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