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学广闻 雅望蔚然
我人生头一个重要决定,发生在高中二年级。尽管我父母都是工程师,尽管当时格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尚未完全过时,我还是选择了文科,完全出于现实考虑,即升学机会更大。大学四年学习俄语,工作之后没机会用到,也就彻底忘却了。
中国教育曾在很长时间受到苏联影响,文理院校分家是其中之一,大学专业开设过窄过细也是,前不久在午餐时遇到一位年轻人,他主修的是——房地产工程造价。
英语里提到文科时,会用「Liberal Arts」一词,含义并不等同,更接近「通识教育」,台湾地区翻译则称为「博雅教育」。
法里德-扎卡里亚 (Fareed Zakaria) 是美国知名媒体人,在有线电视新闻网主持节目,关注世界各国政经形势。他出生在印度,后留学美国,长期担任编辑和作者。
有鉴于美国大学重科技轻人文,他写了这本《為博雅教育辯護》。我寻思,自然物种若是兴盛,就无需像大熊猫一般列入保护名单,机构地位若是稳固,大概也无需辩护。可见人文学科当下确实面临困境,甚至关乎存亡。
本书第一章介绍美国教育发展进程,第二章讲博雅教育来历,某个时期在欧美,这等同于学习古希腊和古罗马著作。英国政府选拔文官时,长期以熟练掌握经典学问为准绳,这倒是与中国古代科举考试围绕四书五经,有异曲同工之妙。事物与时俱进,博雅教育内容到近代自然也有演化。
接下来三章,扎卡里亚描述了博雅教育面临种种不适,与中国大学情况高度重合。人文学科不及理工学科来得「有用」,尤其在生涯起步方面。正如我一位同学告诉我,他送女儿去美国学金融,她却决定转学读电影,专攻纪录片拍摄。他忧愁地说「学了这个,毕业后怎么找工作呢?」
博雅教育首要目的并不在于灌输知识,而是让学生养成分析方法和思考习惯。这种理念与当下中国主流教学方法毫不兼容,故处境尴尬,后者彻底围绕高考指挥棒转。我读中学时,语文老师会鼓励大家写读后感各抒己见,如今语文老师只盯着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加标准答案,别说错一个字,连词序颠倒都不成。在这种体制下,千幸万苦通过高考进入大学,学生们要独立思考,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
大学如今着重科研而看轻教学,师资考核唯指标化,晋升机会与论文数量捆绑。相对而言,人文学科成果不易精准衡量,自然居于不利位置,因之被忽视也就不奇怪了。由此造成后果之一是学术造假泛滥[1],后果之二是老师教学时不再以开发学生心智为目标,而是以便利自身科研为起点。遇上这种老师,教学相长算是没指望了。
重理轻文从长远来说,对人类发展也会造成潜在伤害。正如罗素指出,科学是人类的已知,而哲学则是人类的未知。理工学科能让我们解释宇宙和生命如何存在,唯独不能解释宇宙和生命为何存在,这只能由人文学科来完成。新兴生产力以人工智能为代表,能帮助人类减少工作时间,但人空闲下来该做什么?没有任何电脑程序能提供答案。
我从人文教育中受益良多,希望这个传统能延续下去,惠及更多后人。我爷爷是木匠,我父亲是工程师,前辈人辛苦努力,我才有幸运在大学读外语,在图书馆看小说,练笔参加文学比赛,才能在社交媒体上写专栏。
这契合了美国总统亚当斯所说,
我必须学习政治和战争,这样我儿子才能有学习数学和哲学的自由;我儿子必须学习航海、商业和农业,这样子孙才有权利学习绘画、作诗以及音乐。
这是博雅教育的最高辩护。我发自内心信服。
[1] 标杆人物可见南京大学梁莹。